活在南坡下之八

2021-02-23  本文已影响0人  货车司机牛二哥

(八)看戏

午饭后,大伙儿坐在祠堂前的石阶上聊天,祠堂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屋顶上各种颜色的琉璃瓦,院里当中为青石铺就的过道,两侧是苍翠的松柏。祠堂前面的石阶上窄下宽,每一层的棱角都凿成了椭圆,既美观又可以避免老人孩子滑倒时发生危险,可见当年的人们做事是多么的审思缜密。

得胜叔远远的过来了,边走边喊:

看戏喽,下午晚上都有戏”

他的嗓门大大的,中气十足,唯恐旁人听不见!

“有戏,唱啥戏?”

赵孬接过话茬,烟袋锅子朝鞋底上敲了敲。

“五女拜寿,听说还有县剧团的名角助兴呢!”

“哦,那可中,”赵孬竖起了大拇指!

得胜叔的大嗓门说罢,双臂一垂,十指并拢,身子轻侧,拇指与食指轻轻揉搓,做捏手帕状,头轻微抬起,娇羞的目光似水柔情,扭扭捏捏唱道:

爹爹收我螟蛉女,

没齿难忘养育恩。

归来拜寿无孝敬,

娘亲见责也该应。

大伙儿看着他的模样,乐得都是前仰后合。

大礼堂台阶下是一片空地,东西长南北窄,东边是一个坡,出门晚的人慌着看戏,一边踉跄着步子下坡,一边吹胡子瞪眼责怪身后跟着的娘们:你真是老牛拉破车,慢慢腾腾,还不快点,迟了就没好位儿了!

礼堂外空地上有卖小吃、卖杂货的,四乡八邻来看戏的人也多,拥挤着、爹喊闺女儿喊妈,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在南坡有亲戚的人可不慌,为啥,下午人多了就晚上看,反正有吃有住有夜场,何苦和别人去挤着一时!

和南坡人沾亲带故的,当天就有人捎来了信儿。不论是出了门的姑,还是娘家她亲舅,早早就开始了准备,鸡关窝里,猪扔圈里,狗被拴在院子里看门,急的上串下跳,汪汪汪叫着抗议,家里的活儿安排停当,就穿着一身过年才上身的涤卡衣服,提上两匣子点心,悠哉乐哉的来了!

南坡人实诚、好客,平时吃啥不讲究,亲戚来了可不能慢待,刚刚从俺家门前经过的是三个蛋的舅,洞湾村的。

毛缸多远就瞅见蛋的舅来了,就赶紧迎上去,接过点心匣子,客客气气让到家里面,安排钢蛋去打酒,铁蛋去割肉,毛蛋最小也安排有任务,去鸡窝里掏刚暖出来的蛋,媳妇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活着,煮的蒸的炒的,有啥做啥,没啥也要想办法去买,饭菜香味从东头飘到西头,又被风追逐着,从西头又跑回了东头。

想想也就是这个理儿,亲戚们老远来了为个啥?不就是吃好、喝好,然后就是得得劲劲看几唱戏吗。为了让他舅满意,三个蛋吃罢喝罢,满脸红光又集体出动,早早去占上了几个好位置。

晚上看戏和白天就是不一样,首先是灯光得劲,白天有光,舞台不亮豁,晚上幕前灯、幕后灯、顶灯、侧灯都打开,那黄澄澄的龙袍更黄了,红艳艳的将旗更红了,绛红色的幕布在怀梆特有的乐曲中缓缓拉开。

梆子、板胡、锣、鼓、笛子、笙、二胡、三弦等等乐手们吹、拉、弹、敲一起开始,气氛马上就高涨起来。紧接着,白发须眉的老生踱着步子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忠实本分的老院公。

南坡怀梆剧团的演员和乐队都是本村的农民,农忙时他们一头扎进庄稼地,犁地、耙地、打坷垃、播种,什么都会干,而且干得都好;一队、二队都有剧团上的人,可是从来没有因为演出而耽误了庄稼。农闲时他们排练,大队部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宽敞的屋子里时不时传出演员们咿咿呀呀的拉嗓、练嗓和乐器调弦的声音。

有时为了提高大家的演技,还从外地请来老师,我从大人们的腿缝中钻过,蹲在地上听那位老艺人讲课,学怀梆,先要学会十字韵,讲什么菊花指、弧形指、山膀手,还有文丑、武丑、花旦;不过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只喜欢看演坏人的大白脸,和“喳喳喳哇呀呀”的杨七郎!

我们小孩子不喜欢看文戏,总觉得干巴巴唱着没味道。更喜欢看《反西京》之类的武戏,台上武旦、花脸你来我往,枪挑刀劈,我们在台下也没有闲着,举着树枝棍子来回比划,最后被大人们斥责着一轰而散。

礼堂的戏台下面是空的,观众席正对着东西有两个洞口,每到这个时候,我就领着迷糊、狗蛋几个死党,趁着戏没开演前,偷偷溜进礼堂,钻到戏台下面玩,那里面黑咕隆咚的,最适合捉迷藏了。

等到开场后,想出也出不去了,头上脚步声、唱戏声、翻打声响成一片,灰尘纷纷扬扬洒下,弄得我们好像遁在地下的土行孙,最后只得从戏台正前面的两个出口爬出来,灰头土脸的,引起坐在前排观众的一阵惊呼,搞得我们几个人狼狈不堪,红着脸跑了出去。

礼堂里,《五女拜寿》演得正酣,杨尚书稳坐高堂,五个女儿如花似玉;礼堂外,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藕粉的左手拿碗,右手执壶,壶到碗满,一碗晶莹透亮、香气四溢的藕粉就捧在手中,拿着小调羹,一点一点的品,舍不得大口的吃;尖尖的和红辣椒一模一样的辣椒糖,酥脆香甜;扎在草窠上的冰糖葫芦,那圆溜溜的大山楂披着一层金黄色的糖衣,不知吸引了多少孩子馋嘴的目光。

我和几个伙伴爬上礼堂旁边的一个老柿子树上,它有着粗壮的身子,外层的树皮,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手一剥就掉了下来,是我们家的自留树,与八月黄,小火罐等树不一样,它叫做老叫停(豫北方言),果实很大,等到秋季成熟的时候,轻轻撕掉一层皮,就露出橙色的、一丝一丝粘在一起的果肉,咬一口,满嘴香甜,特别好吃。

我把叶子对折起来,捏住两头,屏住呼吸,吹了起来。虽然我会唱的歌曲不多,但是,有些调调还是能吹出来的,像《东方红》、《南泥湾》等等,也吹个八九不离十。

迷糊呆呆的盯着我,鼻涕滴流多长,吸一下收回大半截子,一会儿又垂下去多长,唉,狗蛋说他是粉条公司的厂长还真没错啊!

礼堂里传来戏曲终场的锣鼓声,一会儿,人们纷纷涌了出来,看那架势,好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一般。

我领着两个死党,从树上出溜下来,迎着人潮往里面挤,本来就拥挤的人群更乱了。我们也顾不得男人们的呵斥,女人们的数落,从他们的腿缝中钻了进去。

其实,我们这样做的原因,不过就是爬到观众席的铁椅子下面,拾一些人们丢弃的半截烟头,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个拆开,把烟丝装进小袋子里。

我们三个都用黄花条根做了一个烟袋锅子,装上一锅拾来的烟丝,点燃,蹲在墙根,好像三只调皮的猴子,人模狗样的从鼻孔喷涌着烟雾。

在那虚无缥缈的烟雾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烟圈,冉冉升起,由小变大,圈住了树木,圈住了礼堂,最后圈住了整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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