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玄幻言情】水龙吟（一）
“龙王爷啊！只要您老人家能救下我们小姐的一条性命，段家上下心甘情愿让小姐留在您的神祠之中……甭管是做女巫，还是洒扫除役……都绝无二话，绝无二话……”
老管家段福，有如没骨头般颤巍巍地跪在蒲团上，面朝龙王的长生牌位，表情很虔诚地发下誓愿。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电光闪耀，紧接着只听得半空中咔嚓一声，打了一个炸雷，震得这座玉华江龙君的神祠摇摇晃晃。
七年后，玉华江畔。
一双肌骨莹润的纤手，拈起排列在案板上如鹌鹑蛋大小、醒发得恰到好处的面团儿，快速擀皮，包上用花瓣和冰糖揉制成的馅料，再收口，塑形，包成小巧可爱的馒头，一整套的动作干净利落。
小小的点心铺子里，很快便弥漫着点心的面香和花朵鲜果的芬芳，还融合了新开封的青梅酒酸甜的香味，逗引得过路的行人也纷纷驻足。
把所有的馒头都排在蒸笼里，上锅去蒸，她坐下来休息，眯起眼睛悠然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雨。
遥想当年，她全家随老爹乘船迁往南方上任，半道上她染上了风寒，躺在船舱里虚弱无比，在生死间徘徊，并且在两者之中明显偏向于后者。当天夜里，她爹就做了一梦，醒来后满脸诚惶诚恐，告知全家，说自己夜梦玉华江龙君，龙君大人表示，自己有能力救兰音的性命，但交换条件是兰音要终生留在龙君神祠里，做主祭的女巫。
结果，她那个爹，还真就派出老管家去神祠，一口答应下了龙君大人的要求。
虽说兰音不久后很快就痊愈，也留在了神祠里，但说老实话，就玉华江龙君半夜给她爹托梦这档子事儿，兰音自己是压根就不信的，她觉得老头纯粹是白天无意中看到龙君神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而她自己，对龙君是否真实存在一事也半信半疑，不过留在神祠做女巫，倒也没什么不好。她爹向来治家极严，举个夸张的例子，她爹觉得露出笑容乃是不庄重的表现，老头自己一辈子端着一张苦大仇深的冷脸不说，甚至也不允许全家人笑一声，否则就要遭到程度不一的惩罚，轻者是挨一顿训诫，重者是在规定时间内不许吃饭，若是家中仆人，挨板子的可能性极高。兰音觉得，自己在这么一个高压环境里能活到十几岁，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众人在临走前，留下了绿云和绛雪两个丫鬟来照料她的生活。每隔上半年，她们也都能收到从家里寄来的银票。兰音作为神祠主祭的女巫，每天负责到神祠里打扫，照料照料香火贡品。有些虔心的老人家，听说了她的传奇经历，还会对她鞠躬致敬。而她，从起初的尴尬无比，到如今的漠然接受，她觉得自己也真是被历练出来了。
后来，她和在江畔开点心铺子的王寡妇成了忘年交，便时不时去点心铺帮忙，也从王寡妇那儿学习厨艺。一年半以前，王寡妇寻到了个称心的男人，成亲后双双南下，兰音便盘下了这间小店面。
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艺比之前的店主王寡妇还要好，各色小点心做得玲珑剔透，还有下的细面，拌的芙蓉豆腐，清炒的面筋等等，皆清芬扑鼻，干净清雅，犹如未曾经过烟火一般。而她一双纤手因为终日同面粉油脂等各类食材亲密接触，滋润得皮肉莹润如酥，丝毫不需加以保养。
今儿是端阳节。在店里忙完了一天的活儿，兰音换上洁净的白衫青裙，配一条淡绿帔子，撑起油纸伞，拎着几只用彩色丝绳五花大绑的粽子，又提了一小瓶青梅酒，向着神祠走去。
她是否相信玉华龙君真实存在是一回事，尽职尽责又是另一档子事。逢年过节，她也还是要给龙君大人上供的……兰音走过江边僻静处时，忽然间，有一只粽子脱了绳，咕咚一声掉入了江水之中。
粽子在水面漂浮了一瞬，然后——咕嘟，有什么东西猛地把它拖了下去。
兰音愕然。她解下另一只小粽子，试探地丢向水面。
咕嘟咕嘟！粽子又一次被拖进了水下。看起来，水下一定有某种活物——
了不得，这肯定是江中的大鱼啊！她来了喂食的兴致，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小粽子都丢给了“那东西”。她手里空了，但水面还在摇晃，似乎那个活物还潜伏在水中，等待着下一波的投喂。
兰音盯着一颤一颤的水面，怀疑会不会有面目狰狞的水怪突然自江中冒出，血盆大口一张，向她发出凶狠的威胁：不给我粽子，我就吃了你……啊，不会吧？她忙摇摇头，把这个诡异的幻想甩开。
“粽子，已经没有了哦。”她对着水面说了一句，话一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很傻，毕竟你不能指望大鱼之类的生物能听懂人言。不过那水下的生物好像还真的听懂了，水面轻柔地摇了摇，随后便重归平静。
兰音兴致盎然地站在岸上，往水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她才想起，她把本来是要给龙君大人上供的粽子全都喂了鱼了……
啊，不知道龙君会不会乐意接受花瓣加冰糖馅心，热腾腾刚出锅的小馒头呢……她吐了吐舌头，开玩笑地想。
黄昏的时候雨便停了。夜里，兰音正和丫鬟张罗着准备关店，忽然，从店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她伸出去关门的手顿住了。此时一个颀长人影出现在了门外，穿一身青色，垂挂着面纱的斗笠下，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问道：“要关门了吗？”
兰音摇摇头，侧身让男子进店。当男子同她擦身而过之际，兰音感觉到了一股湿淋淋的清新水汽从对方身上扑面而来。
“外面又下雨了吗？”她随口问，看了看屋外的夜色，没有一点雨水落下来。
男子似乎也跟随她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掩盖在纱帘下的眼睛在灯火中隐约一闪。兰音怔了怔，这时绿云绛雪两个丫鬟从后厨走出来，忙不迭地招呼客人。
“客官想点些什么？”
“粽子，还有吗。”男子平静地问，声线清朗，只是毫无情绪起伏，一个问句生生被他说成了陈述句。绿云忙说道，“粽子昨儿过节已经卖光了，但其他点心也有很多哦，客官请看……”
最后这名客官点了一碗阳春面，一盘小巧的馒头，配上一杯清冽的香茶，由兰音亲自端出来，放在他面前，客人向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随后以优雅的姿态提起一双竹筷。两个丫鬟又回到后厨去，继续整理明天要用的食材，兰音回身把窗户又打开了一点儿，让江风吹进来，忽然听到身后的客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用找了。”
“啊？”
兰音闻声扭头，却只看到门帘被夜风轻轻掀动，桌边空无一人，碗碟杯盏全空，客人竟已经走了。青瓷碗边，有个金色的东西在闪……兰音走过去看，惊诧地发现那竟然是一枚金灿灿的小元宝，入手沉甸甸的，差不多半两。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音拿着小金元宝，跑到后厨让绿云绛雪帮助鉴定。丫鬟们带着惊讶的神情，以手掂牙咬等传统方式鉴定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我的天，这是真的金子啊！那位大爷出手这份阔气真是天下无敌，不过就是一些小食罢了，那用得着这么多钱……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皆觉得那名客人是过江的大家公子哥儿，属于人傻钱多的那一类型。兰音把小元宝接回在手里，心里七上八下。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很荒诞的想法——这个出手阔气的客人，有可能，不是人。
过去她曾听王寡妇谈过，位于江边的小店，有时候就会有江里的淹死鬼夜里光顾。这些鬼类往往出手大方豪阔。但到了白天，店家收到的金银就全变成了祭奠死者用的纸元宝……虽然兰音不清楚为什么鬼还要吃东西，但以那名贵客神秘兮兮的装束，加之近乎灵异的进食速度，还真不是没那个可能……
兰音沉着脸，把元宝收起，预备看看明天会不会有所变化。
她一夜没怎么睡踏实。第二天她起来一看，金元宝还是金元宝，分毫未变。
夜幕降临后，昨晚来过的那名穿青衫戴斗笠的客官又出现了，这次他点了一些玲珑剔透的蒸饺和一碗杏仁豆腐。
“昨晚的钱……”兰音对他说，“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啊，我现在就退给——”
“不必了。”客人打断了她。“姑娘的好手艺，完全抵得上这一点金子。”
虽说被夸赞是很让人开心的事……但兰音仍旧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她不知该说什么，抿着唇走到后厨去，把客人点的东西端上来，又向对方礼貌地笑了笑，告诉他：“不用再付钱了。客官昨天付的账，在这里吃上好几年都够了！”
客人没有回答兰音。他没有再表现出昨天那种惊人的进食速度，而是在兰音装作不经意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中，安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进食。过了有一盏茶的时光，他起身道谢，掀开门帘离去。兰音走到桌边，惊讶地看到盘子下面又压着一锭小小的金元宝。
从此，每天的这个时候，这名客人都会出现。兰音连同绿云绛雪，也从一开始的疑神疑鬼大惊小怪的态度，逐渐转变为波澜不惊。数日后，就连想象力丰富的兰音，也觉得这位客人，大概只是个住在附近的贵公子，许是因家中管得严，只能每天挡着个脸，悄悄跑到喜爱的店子里吃点小点心，仅此而已。
时间温软地流淌过去，每一天都过得太平无事。
直到有那么一日，店里面来了个满身酒气熏天的醉汉，当时只有兰音在点心铺中干活儿。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斜着眼狰狞一笑，突然就向她扑将过去。兰音处变不惊，当即抄起一把菜刀防身，快步跑出店门，提高声音向左邻右舍求助。
此日艳阳高照，兰音一跑出门，就被太阳照得阵阵发昏。点心铺就位于江岸，兰音站在江边，待那名醉汉摇摇晃晃向她逼近时，她猛然一闪身，男人刹不住车，立刻如装满谷糠的麻袋一般坠进了水中。但男人在落水前，似乎是打定了非要找个垫背的才甘心的主意，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把她也拉进了水里。
兰音不会游泳，在发顶被江水吞没时，可怕的窒息感便霎时间涌了上来。在水中她隐隐约约地看到，在不远处忽明忽暗的深水里，有一个身形细长的生物，犹如如离弦的箭，正向她疾速游来，遍体的鳞片闪着光……
她失去了意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