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底色
鱼味人生
今天周六，中午在沙县吃罢午饭后返回行里，走到押运中心，发现门口的台阶上睡着两个农民工，红白相间的T恤上沾满了泥点子，脱掉的解放鞋丢在一旁。走近隐隐听到些呼噜声，看样子是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的进来，才发现里面大厅里也躺着一个，正刷着短视频，呵呵的笑。
每天早上上班，抄近路走中景华府的后门，也总能看到他们。大暑的天气里，早上八点的太阳已经很亮很热了，他们穿着黑色的工服，戴着红色或黄色的安全帽，就那样安定地坐在门口靠墙的太阳下发呆，好像这份夏日的暑气无法侵袭一样。
刚毕业那年，被分到福州福建省农信社。每天回宿舍午休后返回行里，在银行门口的那片大榕树下，也经常看到他们，一大群，身边立着粗大的扁担扛棍，还有几台木质的板车。他们把棕色的麻绳甩在肩上，然后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打扑克，他们脸黝黑，四五十岁的年纪，举在面前的手，在握着的白色扑克牌上显得特别粗糙，就像树皮。正午的太阳穿过树梢，星星点点的洒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头发上。
他们会是谁呢？会是谁的父亲？又会是谁的儿子？
我爸爸是一个司机，早年是开手扶拖拉机的，后面开了十年的拖拉机，再后来，买过三辆农用车，都是给工地或是私人拉些砂石水泥之类的。而且现在还行驶在路上。小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他出去拉东西，他的拖拉机驾驶室里，左右两边各有一块结实的铁皮，铁皮下是转动的轮胎，铁皮上就是我的位置了。我到现在还记得车子在路上奔跑的声音，轰隆隆的。特别是加速的时候，即使我俩都在驾驶室里，我跟他说话都需要对喊。去过大河里拖河沙，也去过现在已经倒塌的红砖砖窑厂里拖砖块，最远去过大山里拖大石块做建房的地基。那个时候小，只觉得好玩新鲜，大夏天的从来不穿上衣，光着身子在太阳下一玩就是一整天，晒得黑黝黝的。
前段时间回家，闲着无聊，正巧他要出门干活，我于是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太阳的热量把整个驾驶室里面变成了一个烤箱，爸爸从池塘里打了一桶水，浇到了驾驶室顶，我们再启动车子出发。真的好久没有跟他一起出车了，虽然现在是换了好开一些的货车，但这个车里是没有空调的，头顶上的风扇也因为时间太久而坏掉，没一会儿我就流了一身的汗。老爸笑着说让你别来你非要来，现在舒服了吧？我只能哈哈哈。转过头把车窗完全摇下，风灌进来更多了，都是热浪。就这样往目的地开了四十多分钟，再排队半个小时等着上沙，最后再开一个小时送货然后回来。在副驾驶坐了全程的我已经精疲力竭了。老爸不管多累，心情总是还不错，回来后还去田里割了两篮子草，撒在池子里喂鱼，那是他的一点小爱好。
开了快三十多年车，在我的记忆里，经常天还没亮就被车子发动的声音给弄醒，然后很晚很晚那个声音才停回家门口。我去前屋奶奶那里，奶奶都会抓着我问：你爸爸昨天几点才回来的，我怎么到睡着都还没听到车子的声音？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原来每天都在偷偷听她儿子回家的声音。爸爸就这样开着车，和妈妈一起养活了全家，养大了三个姐姐，还有我。而且一家人过的有声有色，至少从我记事起，家里从来没有因为没钱而发愁过。
也许悲苦才是人生的底色，看那小孩呱呱坠地，不都伴着大哭么？佛家也说：众生皆苦。人生如苦海，能拿什么才能撑起那一叶扁舟呢？每天中午在食堂排队吃饭的时候，会想起《围城》里那个很形象的比喻，拥挤的人流让自己感觉像是一条鱼，一条沙丁鱼，在浩渺的大海里跟着无数的同类游来游去，生活的大网逐渐围拢，就在网里乱撞，最后不可避免的被捞上岸做成了一个沙丁鱼罐头。总以为自己很特别，其实不过是在芸芸的众生里过平平的一生。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996，甚至是9126，把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并没有让人觉得很累很充实，反而还有点空落落的。可能因为这一个多月没有翻书，也没去湖边锻炼几次，离喜欢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吧。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奇怪的，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有过烦恼，也不会觉得工作有压力。代码出问题了，或者不随人意的编译错误，即使在原地困住半天，都没能令我抓狂。我想我大概是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人吧。
但这近一年来，失眠这个问题是越来越严重了。即使是十二点下班，明明身体很累，但躺在床上，总是被胡思乱想咬住，翻来翻去。有时候不到五点就醒了，还逼着自己晨跑了一段日子。只有中午在办公室工位上午休，才觉得踏实安稳。一个朋友给我留言说我太过于理想主义，这样会很累，但是他却很羡慕，因为我活成了他们喜欢的样子。 另一个朋友告诉我，做不系之舟是需要天赋的，不如保留一点偏执的权利。我总在思考，在想，在安慰自己，试着教会自己某些东西，做好自己能做的，也试着放下一些自己不能控制的。却始终还是痛苦。我明白这些痛苦并不是别人给我的，都是我自己故意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我本来是个活泼的人，大声吵闹，蹦蹦跳跳呀。这遥亘千里的迷津渡，我何时才能走出去呢？
张轶铭
2020-08-08 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