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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札记6:我是这样理解反讽的

2018-04-07  本文已影响14人  常书远

  反讽就是在陈述的过程中实现了对陈述的否定——这是我对反讽的本质的理解。

  布鲁斯克对反讽的定义是:语境对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

  我觉得我的定义更通俗易懂,大概因为我偏重操作性,但也不排除局限的可能。在陈述的过程中实现了对陈述的否定,具体的表现形式有多种,导致从不同角度,可以将反讽分为多种类型。

  从古典时代起,基本的反讽就有两大类。

  苏格拉底反讽:来自辩论。佯装无知,一再虚心请教对方,结果对方在自己的一再请教下落入圈套,被证明其观点错误、荒谬,变成自己的“同谋”。

  罗马式反讽:指字面意义与实指意义不符或相反,又叫字面反讽。

  罗马反讽是立竿见影的,当即就实现反讽;苏格拉底反讽是迂回的,需要过一会儿才露出反讽的本质。

  苏格拉底式反讽又可以衍生出一个变种:陈述者自身绝非老谋深算的“苏格拉底”,而是一个天真人物,并不知道自己在证明所陈述物的荒谬,真正的“苏格拉底”是本文作者,这个陈述者只是他安排、塑造的人物。

  这种反讽其实仍然是苏格拉底反讽,只是作者完全退居本文外,交给一个无知的代理人替自己说话。这个无知的说话者不知自己被赋予反讽的使命。所以根据作者自身在本文内还是本文外,我在传统的苏格拉底反讽基础上,分为“内反讽”和“外反讽”两种。

《心啊,让我们忘掉他》(埃·迭文森)

    心啊,让我们忘掉他!

    你和我,在今宵!

    你可以忘掉他的温存,

    我可以把他的风采忘掉,

    待你做好准备,告诉我,

    我马上开始!

    快呀,你如果落后,

    我又会把他想起。

  这首诗可以算是我说的内反讽,无论说话者起先是怎样的意图,至少最后他很明白自己成了苏格拉底,否定了之前的陈述。

  比较复杂的是进入现代主义后的反讽。这种反讽仍然以苏格拉底和罗马两种形式为基础,但出现了一些复杂的、形而上的特征,主要有二:

  一、反讽对象已不再只是一个日常事实,而是对包括作者本身在内的整个存在的反思性反讽。

  二、它挑选读者。

  这种形而上反讽的引路人,大概是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他在《反讽概念——以苏格拉底为例》中令人费解地声称:真正的反讽“一般说来不想让人理解”。克尔凯郭尔说:“反讽在其明显意义上不是指向这一个或那一个个别存在,而是指向某一时代和某一情势下的整个特定现实。

  这就使得反讽具有了一种模糊不易觉察的色彩,它不再像古典反讽一样具有预告性,古典反讽由于反讽的是具体事实,所以是个封闭的小剧场,它时刻暗示正在反讽,作者、以及所有智力正常的观者都享受这一反讽,同时又置身于讽刺之外。

  现代主义反讽试图超越这一封闭特征,它只对自己的“选民”开放。所以它很可能既是“指向某一时代和某一情势下的整个特定现实”,同时又取决于某一特定观者的个体经验。它不像古典反讽枪口一直对外,而是对外以后还指向自身,具有自反性,这或许才符合克尔凯郭尔认为的“真正的反讽”。

《有关大雁塔》(韩东)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这首诗中既有字面反讽(罗马反讽),又有苏格拉底外反讽。爬上大雁塔就是做英雄,与常理对英雄的认识不符,这是字面反讽。但说话者并不是在讽刺,而是言之凿凿,这是外反讽。刚才还是英雄,接下来就转眼不见了,这种情境反差也是外反讽(对内,也可称为情境反讽)。

  跳塔自杀的才是真英雄,这显然又悖于常理,而且说话者依然言之凿凿(外反讽)。但在这里,现代主义反讽出现了,真英雄的表述,等于在本文内推翻了之前的英雄,于是马上变成了苏格拉底内反讽。然而这是英雄吗?显然不是,所以又是外反讽。

  但是,这种英雄逻辑仍然有成立的理由。依据上文说的现代主义反讽的第一个特征:包括作者本身在内的整个存在的反思性反讽,比如说科学的发展不就是登高吗?可科学也是双刃剑,人类登上科学高峰的丰功伟绩,或许也蕴含着“往下跳”的毁灭力量。可难道科学的发展是可以否定的吗?我们对科学精英的赞美难道是讽刺吗?

  这就是现代主义反讽的“自反性”。将我对反讽的理解“在陈述的过程中实现对陈述的否定”放在现代主义反讽中,它不是一个一次性过程。古典反讽是一次性否定,但在现代主义反讽中,它可以时刻进行,时刻“自反”。

  最后,附上本人的一首拙诗。

《肖像素描》

她侧脸向着窗外

高挺的鼻梁

长长的睫毛

眼睛纯净,如安静的湖

隐约点缀着几滴忧郁

仿佛在沉思

纯净的眼光透过窗外

好象要去很远的地方

去她的目光难以跋涉的地方

来自亘古的高贵

在少女身上诞生

我看着她的侧面

高贵的骨感美

挺拔的鼻梁

仿佛上天精心的雕刻

明亮的眼睛略含

无损纯美的忧郁

如两颗泛着幽莹光亮的宝石

正当我发现了公主的时候

她结束沉思

烟消云散地转过圆润的脸庞

对我绽放出村姑的憨真笑容。

  不是公主,原来是村姑!实现了反讽。但是,公主、村姑都是人,都可以美丽,谁说公主就不会有绽放憨真笑容的时候?在村姑侧面呈现的那个视域中,在那短短的一瞬,就美而言,她与公主为什么就不是同一的?

(PS:此诗曾被文联一位朋友赞曰:搁四十年代,可进中国文学史。这种称赞也是反讽性称赞。)

  2018年4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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