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庄周晓梦（9）
我打电话跟李德全请假，果然如方迪所料，李德全迁怒于我，电话里全没有好生气，阴阳怪气的，不过碍于我曾经满足过他的“三步走”战略，或者还期望于今后更多步的规划，也勉强同意了。
住院半个月，伤势渐渐好起来。方迪每天中午都从学校赶过来陪我，她嫌医院的饭菜不可口，每天都从饭店给我买来，每一次都不重样。她的稿费都用在这上面了，我于心不忍，每次阻拦的时候，她都只说三个字：听我的！
每次吃过午饭，方迪都去医生那里借来轮椅，推着我去医院后面的花园里呆上个把钟头。
“我只是肋骨骨折，又不是瘫痪，不用坐轮椅的。”
她却很执拗，还是那三个字：“听我的！”
我后来于这件事上常常追悔莫及，因为它真的应验了，不是应在我的身上，而是应在了方迪身上。
花园里人不多，大约病人都在午睡，所以显得格外幽静。高大的白杨笔直地站立着，没有一丝弯曲，没有一丝媚态。或许经历了太多的风雨，磨练了“他”如此坚忍的性格，再大的风雨也不能使“他”低下高贵的头颅。风过处，叶片哗哗地响着，像是在交谈着什么。或许是在为病人祈祷，或许是在诅咒收了红包却看死了病人的医生。
中央是一个大花坛，里面栽满了丁香，气氛浓烈，使人不自觉地想起那首歌——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
出院的那天，方迪来接我。刚推开病房门，就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终于忍不住喜悦：“又发表了一篇！又可以请你吃顿好的了！”
我看着方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眼睛，心里一阵感动。她拿到稿费没有想着给自己买新衣服，却先想着请我吃顿好的。我突然想好好抱抱眼前这个姑娘，双手伸出去了，却抓住了那本杂志，一时心跳加快，不敢看方迪。
杂志封面整洁干净，朴素却不失典雅，看上去便能嗅到文学的味道。纸张翻起来有沙沙的声音，很悦耳。我按着目录翻到了方迪的那篇小说，是一篇描写校园生活的爱情故事。文字淡淡的，字里行间透着桂花的香气。情节并不曲折，却能吸引着读者不停地读下去。在她的笔下，校园是一个高贵而圣洁的世界，是一尘不染的。方迪是多么纯洁、清澈的姑娘啊，她以美的方式追求美，她就是美的化身！我被方迪的文字感动着，着了迷。好久没有读到这样干净纯粹的文字了。
故事的结局有一点淡淡的忧伤，却因为出自她的笔端，而没有沦为颓废，依然给人积极健康的愿望。
“好！”
“还有别的吗？”
“真好！”
“你个书呆子！”方迪忍不住笑了。
“你的文字像你一样——”
“怎么样？”
“说不出。”
“怎么会？”
“大美无言吧。”
“书呆子也会夸人啊，真看不出！”
“是你写得好嘛！”
“你喜欢这样的文字？”
“喜欢！”
“那我以后就一直这种风格写下去啊！”
方迪说完，双颊有些微红，不觉低下了头。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住院的这些日子，我构思了一篇小说，想让你帮我琢磨琢磨呢！”
那天，从幻境回来，我坐在火车靠窗子的位子上，列车行驶在黄昏的静谧里，轰隆隆的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远处，天空在落日的光芒下，像涂了血一样，满是红的。我一下子想到了“残阳如血”这四个字，也想到了戈壁、荒凉，脑海里开始活动起男女主人公的身影。我想把“残阳”这两个字送给女主角，一个叫残阳的如血一般鲜艳的姑娘，或许是这片戈壁滩最美的风景、最好的标志。我隐约感觉这又是一个凄凉的故事，也仿佛看到了故事的结局，残阳真的如血一般躺在了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这是我所不愿的，我常常惊讶于自己对故事的构思——每一个美丽的故事都有一个凄凉的结局，这仿佛成了我创作的永恒的方向，走不出来的怪圈。
我认真地讲述着《残阳如血》的构思提纲，方迪听得很认真，末了，惋惜道：“这样结局太凄凉了！”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转变一下，一转变，好像就变味儿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只是觉得，不管什么事，真的，假的，最后的结局都是凄凉的。我有时候觉得人生就是一段凄美的旅程，虽美，却凄凉。”我说着说着竟有些心酸的意思了。
“莫名师哥，你别这样，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改变。”方迪的眼睛里噙着泪了。
我从心里感激着方迪，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姑娘，想此生得这样一位知己，足矣！
从医院出来，我和方迪去了市中心的一个美食城，要了一份酸菜鱼。因为过了午饭的时间，晚饭时间又不到，所以人不多，我们乐得清静。
“我想以你为原型，请你做我小说中的女主角残阳。”
“那你可要把本姑娘写得美美的，不光美，还要冰雪聪明。”
“这个好办，不用艺术加工，只管写实就好了。”
“呦，书呆子也有不呆的时候嘛！”
“可是我不想把那样的结局送给你。”
“那你有更好的结局吗？”
“这个——”
“没关系啦，编故事嘛，我也常常将我喜欢的男主角写死。”
“这——”
“别纠结了，快吃啊！酸菜是你的，鱼肉是我的，嘿嘿！”
方迪虽然这么说，却不断地把好的鱼肉夹到我的碗里。结果是我吃了很多鱼肉，方迪吃了很多的酸菜。
走出饭店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送我回学校吧！”方迪说。
我们选择了小路，虽然没有路灯，但是透过松林洒下来的月光正可以清晰地照出条石铺就的盘山小路。毕业这么久，先是忙着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事做了，就忙得没有空闲，一直没有机会回学校看看。今天，在这样迷人的暮色下，与这样一位红颜知己相伴而行，立时觉得心中无比的开阔起来，往日的烦恼也顿时烟消云散。
二人拾级而上，没有言语，默默地享受着这份宁静。路两旁的草丛里，有秋虫在唱着歌子，欢快而明亮。我突然想，如果小路没有尽头该多好，像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完这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