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居者
索居者
向上走是极难、极危险的事。
——题记
(一)
王禄涩是俊浔村一特别的普通村民,原名王二狗,因为有个暴发户的爹,因此是俊浔村里少有在城里念过书的娃娃,也因为他有个暴发户的爹,后来就改名叫了王禄涩。
且不说他爹是如何发的迹,只是给王禄涩取得这名字就知其水平非同一般。
他爹王添福,原名王大柱,穷苦农民出身,好不容易发了财搬进了城,为了做生意有个体面点的名字就改名叫了王添福,把儿子王二狗也送进了城里读了初中。其后几经跌宕,不知为何钱财又尽数散去,搬回了村里,最后只落得个名字。
后来每每有人问他如何如何,他就竖着头发怒目,喋喋地抱怨城里人如何如何不厚道,如何如何虚伪,人再问他老婆去了哪,他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可怜又焦灼地盯着问话的那人。
王添福也曾问过村里的算命瞎子,自己的命怎会苦至如此。瞎子告诉他是他名字改的不对,“添福”又与“天福”同音,若没有气运加身,常人哪敢与天同福。王大柱毕竟没读过书,被瞎子唬的一愣一愣,便急忙问他,该当如何是好。
那瞎子是该村少数识得大字的人,据说年轻时走南闯北也曾是十里八乡的名角,人送外号“一摸仙”。但人毕竟没法过一辈子漂泊无依的日子,虎有穴、兔有窟,牲口白天忙了一天,到夜里还有个睡觉的地方,瞎子漂到了俊浔村算得此地与之八字相合,便在该村落了脚。
只见瞎子两手一伸,手心朝上,王大柱赶忙递上一张银票。瞎子哈哈笑道:“我是让你把手给我,乡里乡亲,要你银子作甚。”说着就把票子塞进身上的破布口袋里,王大柱心里虽有不悦,可眼前破灾要紧,忙不迭把手送去。
只见瞎子一摸,嘴里喃喃不知念叨着什么咒语,半晌摇了摇头道:“此灾要从你身上,怕是难破。”
王大柱听这话更泄了气:“那大师您说该从何处破呢?”
瞎子沉吟片刻:“你可有子嗣?”
王大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有有有,家里有个小小子。”
瞎子点点头:“便要从此子身上下功夫了。”
后来王二狗就改名叫了王禄涩,瞎子是这么解释的,福字与禄字相对,王二狗毕竟念过书,搁前朝也是读书种子,指不定以后便是个秀才,走仕途要禄字。可王大柱已经“天”福,要减一减这运势,所以需“涩”。
于是,在李狗蛋、陈阿猫、赵铁牛中间就多了一个王“loser”。
(二)
“你们晓得卢梭罢?霍,人家那可是大家。《瓦尔登湖》都知道吧?就是人家自个儿独居的时候写的,阿美利克那么发达的地儿,那平时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可不比我们这些穷人个。”王禄涩站在树底下眉飞色舞,旁边蹲着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和一只大黄狗,听得津津有味。
王禄涩作为一普通村民,特别就特别在同龄人当中就他上过初中。
俊浔村人从小就干活,像王禄涩这么大的孩子掌心里已经磨出了茧子,脸上也因为在地里干活显得比城里孩子要粗犷许多。
王禄涩不爱干活,也没人要他干活,他爹王大柱想着等他再大一些就送去城里找个厂子当学徒,不白白浪费从瞎子那儿买的名字。于是王禄涩天天无所事事,就喜欢吹牛逼,卖弄他初中都没念完的半瓶墨水,也因此村里孩子都讥讽他是光屁股没毛的穷酸先生,爱装逼。
王禄涩倒从不觉得自己是孔乙己一般的人物,因为他除了装逼还会说些俏皮话偶尔逗得大伙一笑,尤其打那天他逗了村头的周二丫笑了之后,就更觉得自己了不得,除了认不得“loser”这个初中英语教科书上的基础词汇,仿佛裸考个雅思、托福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他一直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虚荣感,每每被村里同龄人讥讽或是在生活上不能自理出了丑,便从他那脏了的校服外套里掏出英语老师说的至理名言:“一个坏人,倘若装一辈子好人,便也成了好人。”
王禄涩相信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看不惯村里淳朴的民风,想不明白这群人天天早起晚归干活有什么个用处。
但最终让他相信自己是个坏人这件事的,还是因为过年时候他又被骂装逼,一气之下把骂他装逼的那家门上贴的对联给撕了。
之后他自责了好几周,最后才从英语老师的这句话里找出了精神胜利的办法:我虽则是个坏人,可我也知道好人如何去做,倘若我一直学着他们做一个好人,有一天我也就成了好人。
总有一天我的掌心也要磨出茧子,那时候我便和周二丫他们一样了,到那时也就不会有人骂我装逼了罢。王禄涩想是这么想,可他仍旧不知道,卖弄学问何曾就成了件装逼的事,总比村里的同龄孩子吹嘘看过几个寡妇或妇女洗澡的事要好的多吧?况且还能带动村里儿童接受学龄前教育,这么看来,他已然是个天大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