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艳婷：痴念——读《红楼梦》有感 080416128
满纸荒唐泪，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题记
情有独钟，痴使然也。
她（黛玉）荷锄而归，两袖花香，他（宝玉）倚木而坐，翘首呆望，她（袭人）藏于绿叶，半梦半醒，她（妙玉）打坐庵前，静待花开……
“这妹妹我曾见过的。”这大概是那时最美的情话。它好像是从哪颗星球落下的陨石，让地球上活着的生物机缘巧合地远远思忖:哦，这世上还有这般“痴意”在。
“你好哇，李银河。”当翻开又合上那本《爱你就像爱生命》，那孩子般语气已在脑海蠢蠢欲动了。“我真希望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不让！许可我吧，这样我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多少人是红着脸读完这本书的。一边为他的“笔无遮拦”捏把汗，一边又屡屡停留，屡屡合上眼--真似随他一同痴了。
遐想间化作某院内红木床前的一棵海棠。
“妹妹，妹妹。”女孩一袭白衫垂丧着跑来。后有公子匆匆追至，二龙抢珠的冠饰晃得亮眼，额前有芝麻大小汗液渗出。“妹妹，我只说两句，可听否？”公子低头像是望着女孩的背脊，又似焦灼不安。女孩履止，“且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双方都微微一怔，眼珠子失了神般。
这样的场景，我曾见过的。某年，春意昼暖的时候，鸟儿们都出来见面，却有一只跌跌撞撞被树枝绊住了翅膀，叽叽喳喳哼个不停。一旁鸟中猛然窜出只稍瘦的鸟，叫了几声，又定住不动，直到它停下笨拙的振翅。有这么几秒，春风停了。
我顺着春风开心地抖动了一下枝桠，几瓣海棠流落至美人肩坎。暗香浮动。我能察觉到，姑娘紧凑的眉宇，已然消气了。他们对于我的存在浑然不觉。后来女孩转过头，他们边走边说，离我远了，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我觉得，我的魂儿，是从那时起随他们去的。
我脚底的蚯蚓曾多次问过我“海棠海棠，你为什么不再开花了？”我没有回答它，只是向窗沿里望去，时而看见公子一脸委屈，瘫倚于床栏，时而见他盯着幽静处的一抹翠竹出了神。甚至，他尝尝兴冲冲越过门槛欲移步潇湘馆，又踌躇着缩回了身子。我不懂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那时的他格外好笑可爱，真像天边飞过的呆雁。这样一来，我只顾看着眼前景象，渐渐的便也就忘了开花了。
渐渐的蚯蚓也把我忘了。
我的身体愈加干枯脆弱，我拼命想要汲取土下的营养，却发现来不及了。我的四肢慢慢萎缩，溃烂，我的身体一天天陷入泥淖。我只剩下眼睛，从清晨天际的鱼肚白看到树影下熄灭的烛火。我只有一双眼睛，让我可以痴痴望着。
终于，也没人再注意到我这棵海棠了。众人皆以为我没了生息，只是叹气。是在为我叹气么？为我再不见公子蹑手蹑脚一脸欢喜的痴样，或是为院子里再无海棠花开，落英缤纷的模样。抑或是他们叹我成日只顾“偷窥”，因此丢了性命？没人告诉我答案。
我耐不住无聊的日子，瞌睡的闭上眼，不再关心那屋发生的云云。我就如此悄无声息地活着。
大约一年后吧，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抖擞了几下，奇迹般地，开花了，引来众人。我又就到那位公子了，含情若目，像天边的彩霞。当他靠近我时，我不禁屏住呼吸，偷偷凝望他。他的袖间有淡淡的女子的脂粉香气。
也是那天下午，整个院子都挤满了人，来来去去，神色匆匆，把房子从床底到窗沿再至花坛都翻了个遍。疯了似的。没多久，那公子也疯了。
我成了人人眼中不详的海棠。他们都惧怕我。
我也很害怕。
但诚觉有什么在安慰我。
我听见公子半夜惊醒打呼“我的心，好痛！”听见那姑娘小声抽泣，急得气也喘不过来。听见卧帐旁动了念想的女儿之心，扑通扑通的跳。
这些声音，仿佛从未变过的。
那是什么变了呢？我又一鼓作气地想了起来，再次忘记了脚底的挣扎。没日没夜的思考让我有些畏惧。
此后，园内再次陷入冷清。
难为哪天突然涌来大片大片的喜庆红，公子傻傻笑笑撩上红袖，直嚷要见他心中的那位“妹妹”。“林妹妹呢？我要见林妹妹！”“宝玉，快坐下。可知道女儿出嫁前万不能与丈夫相见？快别坏了这规矩！”却不免被狡谐之语呛着哄着——勉强坐下。“也是，林妹妹她害羞。谢嬷嬷提醒！”罢了，拂袖，勉强稍安了那躁性，只温温地等着傍晚月牙儿。
我也陪他守着。
渐渐晚风起，深秋的晚风向来清透入骨。略冷，公子起身亲自点上一凤凰图腾样香烛，将金盏托盘摆的端正，搓了搓手，又盯着月牙尖儿开始等。今夜怡红院灯火通明，吊顶，床帘，窗纱，至桌角果盘，丫鬟嬷嬷，夫人凤姐，具为喜色。公子也跟着喜——一袭红衫从清晨穿至夜晚，经历了洗漱茶余，晌午玩闹，然而几乎不曾留下褶子。
几叶湘妃竹长驱直入伸过房瓦，被风吹散了香气，萧瑟了几句，蔫了:“林妹妹，快唤公子去瞧他林妹妹！”
可是身为海棠，我无法张嘴。我唤来晚风轻轻，推你去见你“林妹妹”。晚风去了，却迟迟未归。
我于倦中打盹，梦中已是天亮。我成了由黄泉浇灌而成的一株彼岸花，不知生死。冥冥见公子寻来，脚步若绵，眼魄全无。
两小鬼一惊，拦住他去路:“此去做甚？”
“寻故人”
“故人是谁？”
“姑苏林黛玉。”
姑苏，林黛玉。
“林黛玉，四大家族贾家第四代贾敏与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宝玉的姑表妹，贾母的亲外孙女，字颦颦。”
好一个姑苏林黛玉！
……
风回旋而来。
我慢慢回过神。看表，大约才过了半晌。要知道，我差点也要学那海棠的样子，痴痴盯着这行字一整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