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己对坐，山河无声

一

夜从窗棂的缝隙里渗进来，像一条不肯褪色的旧绸带，缠住我的手腕。

城市在远处翻页，霓虹是别人的掌声。

我翻开自己——一页薄如蝉翼的履历，一页厚如岩层的沉默。

忽然想起有人问我：谁能给你撑腰？

我望向镜子，镜子里也望向我，像一口多年未启的井，水面平静，井壁却布满凿痕。

那一刻我明白，真正托住我的，不是谁的肩膀，而是井底那泓自涌的泉。 

二

知识是泉眼。

小时候，它是母亲递来的第一本字典，纸页沙沙，像一场小雨落在旱田；大学时，它是图书馆的灯，亮到凌晨三点，照着我与亚里士多德、与李白、与费马猜想的对峙；工作后，它是每一次把“我不会”改写成“我可以学”的倔强。

知识不是盔甲，它更像骨骼，长在肉里，别人看不见，却让我在暗礁密布的海域也能直立行走。

当世界说“你不行”，它替我低声反驳：“请翻下一页。” 

三

经济基础是河床。

它不必是金碧辉煌的堤岸，却必须足够宽阔，让生活的水流不至于溢出、不至于干涸。

我记得第一次领到工资，没有狂欢，只去菜市场买了最贵的一把香菜——那一刻我确认，我可以选择，而非被选择。

钱不是万能的，但缺钱会让“梦想”二字瘦成一把骨头。

当我能为自己付房租、为父母买保险、为突如其来的疾病留有余地，河床便悄悄加固。

它让我在面对风暴时，不必用尊严去换一艘漏水的船。 

四

情绪稳定是两岸的芦苇。

风来了，它们弯腰；风走了，它们站直。

我曾是暴烈的火，一点就着，烧别人也焚自己。后来学会在胸腔里修一座凉亭，把愤怒、委屈、嫉妒都请进去喝茶。

茶水渐凉，情绪便沉淀成可以看见的渣滓，轻轻一倒，就归于尘土。

最艰难的一次，我在医院走廊攥着诊断书，手指发白。

我没有哭，只是给窗台上的绿萝浇了水，然后给母亲发了一条“今晚想吃西红柿鸡蛋面”的短信。

那一刻我知道，情绪稳定不是麻木，而是把海啸关进瓶子，仍能让瓶子浮在海面。 

五

生活节奏是掌心的舵。

别人快的时候，我允许自己慢；别人慢的时候，我敢加速。

我为自己调过三次节拍：第一次戒掉熬夜，把清晨还给鸟鸣；第二次拒绝“内卷”，把周末还给山川；第三次卸载短视频，把长夜还给纸质书。

每一次调整，都像在心脏上系了一根细绳，轻轻一拉，就能回到自己的时区。

节奏不是自律的标签，而是对生命的温柔。

当我能决定何时奔跑、何时停步，世界便无法再用它的钟摆驱赶我。 

六

而那个打不败的自己，是井底最幽深处的一枚月亮。

它曾被嘲笑、被遗弃、被生活的铁锹掘得遍体鳞伤，却始终不肯碎。

2018年，项目失败，我躲在楼梯间掐自己的虎口，疼得发抖，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说：“再试一次。”

2021年，我把对方的微信删了又偷偷加回，循环七次，最终按下“删除”时，那个声音说：“你值得完整的自己。”

2023年，母亲手术，我在手术室门外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那个声音替我咀嚼恐惧，再把它吐成一句：“还有我。”

它不是英雄，只是不肯死去的、小小的、倔强的我。 

七

今夜，我再次与自己对坐。

知识在左，金钱在右；情绪是呼吸，节奏是脉搏；而那个打不败的自己，就坐在对面，像一位老友，像一盏不灭的灯。

我们中间隔着一张木桌，桌上有一壶茶，茶香袅袅，像一条细线，把过去与未来缝在一起。

我举杯，向自己致意——

致那泓自涌的泉，致那条宽阔的河床，致那片会弯腰的芦苇，致那只温柔的舵，致那枚永不沉没的月亮。

致我。致你。致每一个在深夜为自己撑腰的人。 

八

窗外，天快亮了。

城市仍在翻页，而我已经写下新的章节——

标题只有一行：

“与自己对坐，山河无声，而万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