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西藏(三)
进出拉萨的火车每天只有一趟,因是开学季,又逢上旅游旺季,我自是没能抢上出拉萨的车票。无妨,那就在拉萨好好逛逛,体味这座城的“慢”。
陌生的城,尤能激起我探索的欲望。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去布达拉的广场溜一圈,看晨昏里不同天色背景中肃穆的布达拉、静默的佛塔和络绎不绝的转山人。
无论什么时候,布达拉大大的围墙外面都不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腰杆笔直的、脊背佝偻的转山人。他们一手拨动着佛珠,一手转动着转经筒,嘴里咿呀着你听不懂的经文,安静地走过你的身旁,瞬间,你会被他们那种看似愚昧的对佛的无比尊崇的礼敬而震慑,而感染,而宁静平和。
夕阳柔和的光线从后面斜洒在布达拉的身上,矗立巉岩的布达拉宫,殿宇参差,除了叹服千年前工匠们的大手笔、大智慧之外,脑海里还翻覆着藏地政权更迭的历史画卷有如拉萨上空云朵的翻卷诡谲,感念着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琴瑟和音的千古美谈,唏嘘这跨越了千年、历经无数战火洗礼的曾经藏地的最高政治宗教庙宇,而今成为普通大众观瞻膜拜场所的布达拉,如果有心,该有一番怎样的慨叹。
大昭寺里供奉着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摩尼12岁等身像。传闻此尊等身像为释迦世尊住世时亲自开光,所以藏族人民视其尤为宝贵。因这个缘故,藏民将大昭寺视作佛教圣地顶礼膜拜。我住的地方离大昭寺不远,每天清晨,窗外依旧黑暗,楼下,马路上已陆续响起转经筒吱呀的转动声和鼻音很重的念经声,扰人清梦。
那天,敲打窗户的雨点代替了路上行人的脚步声,扰得人无法安睡。那就索性起来,穿衣出门吧。
天色尚早,下楼来,旅社里没人起床,撑了伞,想去看看雨中的大昭寺会是一番如何景象。
拉萨是一座以布达拉为中心而建的城。布达拉与八廓街垂直距离不过1000米。八廓街因大昭寺、小昭寺而闻名。
在橘黄迷离的路灯的照耀下,跃过不少小水坑,踮着脚来到八廓街时,雨小了很多,街上游人不多,转山人不少。
大昭寺的正门口,好些个不知跋涉了多少公里的转山人双膝跪下,双臂伸展,五体匍匐跪拜于八廓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双手于头顶合十,虔诚地磕着长头。他们手掌里垫着厚布,围着皮的或厚厚的塑料的围裙,盖过膝盖,外面再套一件塑料袋裁剪而成的简陋雨衣,雨水打在上面又滑落。他们被太阳晒得黝黑又被雨水打湿的脸上,没有慌张,没有落魄,有的是一脸的镇定祥和。
还在火车上时,小伙就一再叮嘱,在拉萨碰见磕长头的,如果手上有零钱,那就施舍些吧。他们可是从四川的甘孜、阿坝等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因为路远,村里每年派一个人代表全村人来朝拜,而全村人则帮着照看他家的牛羊。这些被选出来的转山人,一路跪拜来拉萨,路上要走上好几个月甚至一年,途中他人的施舍则是他们顺利抵藏的物质保障。
拉萨的藏民是热情的,尤其是看见那些外乡来的磕长头的同胞,他们的施舍尤其频繁而自然。
我站在八廓街的一角,像个自动的摄影机,观察着街上往来人群的行为神态。一个精瘦的转山人与一个穿戴整齐忙着赶路的肥胖的当地藏民擦身而过。也许是刚才正想着什么,现在却缓过神来了?在走了一段距离后,胖个儿的藏民转过身,从包里掏出钱,赶上前面的转山人,将钱塞进他背包旁边的小口袋里,然后转身兀自去赶自己的路。而转山人呢,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地三步一拜,磕着长头。施与受,那一刻,了然无痕。也许,在他们的信仰和观念里,施了也是受了,受了也是施了。
我喜欢他们的“施受观”——不带任何功利(也包括心理上的帮助他人后的愉悦的暗示)的无意识地自觉地去做你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人的事。还记得坐公交时那个男子把前面拖带着两娃的妇女面前的大包顺手拎起放在公交上的情景。在他们,施者与受者之间,没有“我帮你……”“谢谢”的言语传递。
忽然想起,看完《冈仁波齐》后,同行的朋友问我:为什么影片里出现了不少帮助与被帮助的镜头,而最后这些事件都没有进一步的延伸和隐喻呢?我笑了,笑他们不懂藏民的施受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