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座
Ⅰ
晚春的三月初,明艳暖人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射在大堂内洁净明亮的瓷砖地板上,映照出往来匆匆旅客的倒影足迹。
我戴着墨镜,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拖着小行李箱,悠悠地踱着步穿过车站大堂,随着稀疏的人流登往月台,正准备搭乘开往异地的列车。
大概是久未出游的缘故,我的内心竟涌出一丝不安。尽管行色匆匆的人们也许无暇顾及我脸上有否露出紧张的神色,但我嘴巴里分泌的口水却越来越少,一路上咀嚼过来的槟榔也越嚼越干燥无味。
我来到月台上,那准备出发的高速列车,早就如一尾镶着蓝边碎钻花纹的白鳞巨蟒,正安静地盘踞在路轨上;而月台上的乘客,更像是一只只渺小蝼蚁的黑影,纷纷抬着急迫的步伐,陆陆续续地围拢并钻进巨蟒的体内。
我随后也走进了车厢,巡着车票号码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那是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我站在座位旁,有意无意地透过墨镜瞄了一眼坐在相邻座位上的人,只见她一头乌发扎着马尾,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模样,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外套。
是个女生,还好,至少要比跟男的坐在一起要来得舒服。
正当我这么想着并抬起头、把行李箱搬起来塞进行李架的时候。
突然间,一个娇柔且冒昧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
“先生,先生。”
我巡着声音低头一看,正是我邻座的那位女生,尽管透过墨镜,但我也能看得出,她正带着某种请求的眼神看着我:
“先生,你能不能坐到那边去?”
说完,她用手指了指过道另一侧的座位。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感觉,先不说列车上的位置是不能乱坐的,何况她这个欲指使别人的唐突无理要求让我很不舒服。
于是我盯着她,语气略带生硬地回应道:
“为什么呢?”
也许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表达有误,这一回她指准了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的人,向我更正说道:
“你能不能跟她换个位子?”
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座位上坐着另一位姑娘,这个姑娘打扮颇为时尚:一袭格调高贵的湖水蓝连身裙,搭配着一件短腰雪纺罩衫,俏丽的脸庞上,美妆精致得很。我打量她的时候,仿佛感觉到她在用一种紧张陌生、但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我。
在那一秒之间,我好像明白到了什么,然后回头与那扎马尾的女生说:
“你们两个一起的是吧?”
“嗯嗯。”马尾女生表现得很是肯定真切,朝我点了点头。
如果这两位女生确实是一起结伴坐车,在买票的时候却买到了分开坐的位子,那么她要求我这个陌生人换个位置,那也无可厚非,我也乐意成全。
只不过,我方才在打量时髦女生的时候,她的眼神似乎在透露着: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纯粹为了配合马尾女生而已。这让我觉得,她们互相其实并不认识。
但无论怎样,我且当她们是认识的吧,就算她真的嫌弃我这个汉子,然后联合另一名素未谋面的女生来“欺负”我,我也懒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我平静地回答道:
“那好吧。”
我重新从行李架里搬下行李箱,转身与那位时髦女生换了座位。
心里是有点不情愿,但想到应该带点绅士风度,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算了。
但这一段小插曲在我心里长成了一颗小疙瘩,总让我感觉不踏实。在换过座位、安顿完毕之后,我还时不时在墨镜的掩护下,偷偷瞄了几眼那两位女生的动静。
然而我看到的情景是,她们互相朝着对方客气地笑着,然后正在寒暄些什么。
接下来,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手机屏幕上,没再留意身边周围的情况。没隔多久,列车出发了。
直到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列车在某个站点停靠了下来。
这时,我仍然注视着手机的眼睛那尾角的余光留意到,一片模糊的湖水蓝色从我眼前渐渐远去。
我抬起眼皮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打扮时尚的女生正往列车门口走去的背影,看样子她似乎到站要下车了。
我再扭过头望向那两个女生的位置,却发现原先声称“是一起”的马尾女生纹丝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睡眼惺忪地玩着手机。
此时我的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哼。
果然不是一伙的。
Ⅱ
“笃笃笃。”一阵沉重的敲门声划破了异样的安静。
接着他拧开门锁,推开一道厚重且气派豪华的办公室房门,走了进去。
来到办公室内,他先是庄重地轻声把门合上,再转身恭敬地来到一张宽阔的檀木办公桌前。
办公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也能分辨得出,办公桌左侧墙上摆靠着一个巨型热带鱼缸,而在右侧墙边则摆着一个檀香木神坛,神坛上屹立着一座长柄大刀持于腰际,怒目圆睁,神色威严的关二哥像。
办公桌后面是一张高级的Boss真皮椅。此时他的目光所能望及的,是一座如高山耸立着的漆黑椅背。
只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凝重地对着椅背说:
“生哥,您找我?”
随后从那漆黑椅背里传来一个听起来似乎饱经风霜、略带沙哑的老男人的嗓音:
“啊,你来啦。”
“不知道生哥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呢?”他语气毕恭毕敬地问道。
对方好像沉默了一下,过了好几秒后,才缓缓地说:
“前几天,我女人朱迪办了一个小型派对。她年纪小,当时玩得太尽兴了,所以无意之中,弄丢了一只戒指。”
只见他的眉间略皱,一言不发。对方继续说:
“朱迪跟了我的时间不是很长,那只戒指可以说是我唯一送过给她的礼物。她发现那戒指不见之后,东西都吃不下,老是在伤心胡闹发脾气,说要找到天脚底下,也要把戒指找回来。”
听到这里,神情冷峻的他接过话:
“生哥请放心,我会寻回戒指的。”
话音落过了几秒,对方又是一阵沉默,继而话锋一转:
“话虽如此呀,文胜。”
“是。”他低声下气。
“听朱迪说,那戒指不见之前,唯一与她接触过的人,是你那位新结识的女友。当然,你也知道这里的规矩。”
对方的话略有所指,一秒之间,眉头皱成“川”字型的他同时抿紧了嘴唇。
但很快地,他语气平静坚决地回应:
“我知道如何处理的了,你放心,生哥。要不要我回警局帮你立案?”
“你,看着办吧。”话音刚落,只见那漆黑椅背的左侧扶手处,伸出一只纹着刺青的手,对着他轻蔑地摆了一摆。
他心神领会地道别一句:
“如果生哥没其他吩咐,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低头转过身来到门前,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Ⅲ
直到那名壮汉大哥愿意换座位,随后还能平静地坐下,我这紧张得“扑通”乱跳的心脏才稍稍定了下来。
说实在,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敢开口叫一个如此令人望而生畏的人换座。
但是刚才他的表现,确实让我不期然产生一种抵触厌恶的情绪:他来到我的邻座旁边的时候,就让我吓了一跳,他身形健壮高大,是个不折不扣的彪形大汉。对于我这种小女生来说,本来就形成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再加上他穿着棕褐色皮外套,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嘴里还咀嚼着一些类似口香糖的东西,连带着他那结实的肉腮帮子有规律地上下活动,十足一头正对着猎物尸体大快朵颐的野兽。
尽管他蛮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但我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还得谢谢如今坐在我身旁的时髦小姐姐的协力帮助,要不是她悟出了我的意图,我也不会顺利地如愿以偿。唉,还是女孩子肯帮忙女孩子!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向小姐姐悄声地道个谢:
“美女,刚才真的谢谢你!要不然,我可得跟那种人坐在一起了。”
只见她也窃声对我笑着说:“别客气,其实我也不喜欢和那些五大三粗的人坐在一块,太不舒服自在了!反正我们女生之间,起码在旅途中也能结个伴!”
看她的年纪,仿佛与我差不多大,不过人家就比我可爱得多了,还很会打扮。连女生的我看到了她,也不禁有些心动,她那一身高雅的淡蓝色连衣裙,不问也知道价格不菲。
我以为有钱人都很高冷,没想到她那么古道热肠。这种落差,真不是一般半点,也让我不由得裏紧了披在身上的廉价黑色外套。
列车很快就出发了。之后我和小姐姐从自我介绍开始,慢慢地就聊开了。
这时我才了解到,小姐姐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一直不愁吃穿,只是父母对她管教有点严,也不让她轻易结识男孩子,就连婚姻大事也想帮她包办打点。所以她一怒之下,在与男方见面的前一天,就是今天,选择离家出走,搭上这趟前往异地外婆家的列车以示抗议。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但连感情事也要非得管的话,我就是不喜欢。”只见她恼怒地撅着嘴向我埋怨,俨然一副大小姐在闹情绪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可能你爸妈觉得你年纪还小,怕跟错了坏人,所以才这么紧张。不过现在你逃出来了,出门在外,人生路不熟的,迟早你也得回去面对他们的呀。”
“你说的也是。”她有些落寞地低下了眉头,“唉,能避几天算几天呗,他们又不是找不着我。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怎么离开过父母的身边,连个谋生技能都没有,我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花他们的钱买的。”
小姐姐一说完,把纤细白嫩的双手在我面前一摊,展现她满身全是无奈。
呵,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家境,这辈子总不算白活了。
正当我的思绪打了个岔,飞往九宵云外的时候,她突然插上一句:
“啊不,也不是全身所有的东西。”
说着,她提起左手往我脸前一伸,一枚镶着绿豆大的钻石的铂金戒指就晃到了我的眼前:
“除了这个,这个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有钱人炫耀一下也没什么,只是车窗外的强烈阳光恰好打在她的无名指上,那颗钻石瞬间闪亮璀璨得让我觉得很刺眼。
我虽不懂珠宝,也很眼拙,但也感觉得到,那玩意绝对不止我一年的薪水。
我略带妒意地说:
“那你家真的很有钱。”
她先是稍稍露出了惊诧的神色,继而又好像感觉到我的话中有话,随后立刻堆上笑脸对我澄清道:
“啊,你误会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接着又把脸凑到我的耳边:
“这枚戒指是我在大学念书做兼职的时候,用攒下的钱在网上买哒——便宜货,才几百块钱的锆钻,不是真的钻戒!”
说完,她身子往后一躲,双手捂着嘴“嘻嘻嘻”地偷笑,像足了一个淘气的小女孩。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瞪大了眼睛:
“这么便宜?真的假的?!”
就凭那仅仅几眼的功夫,我看不出东西的价格贵贱,但就算主人说那是便宜货,我也不敢轻易相信。
然后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用着十分真诚肯定的语气告诉我:
“是真的,当年我不问爹妈,靠着自己赚到了钱,所以很开心,然后就用那钱买了这枚戒指来表扬自己,我记得当时在网上买的,好像不到三百块,现在不知道价格了。不信,你可以拿去瞧瞧。”
话音未落,她就迅速地把戒指摘下,递到我的面前,我还没来得及拒绝。
戒指在她娇嫩的手掌心上安静地躺着,既像一个散发出无穷诱惑的魔力圈,又像是一个待人佩戴加冕的光环。特别是对于我们女孩子,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如此高贵精美珠宝的魅力。
受到她的热情所驱使,我忍不住羞涩地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如手术室里常用的镊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戒指。
戒指的设计相当精细,柔和优美的曲线透露出闪亮诱人的光泽,而那颗钻石,无论是在车厢内的灯光、还是阳光的照射下,都能折射出耀眼得让人怦然心动的光芒。
如果她刚才不是为了安慰我,故意把这枚戒指的价值贬低,说成是便宜货,那么制造这枚戒指的厂家就真的是一个良心卖家,几百块钱就能买得到这么物超所值的好东西。
就连刚接触到戒指的我,也有点舍不得物归原主,我带着艳羡的眼神,有点爱不释手地把戒指还给小姐姐。
“这戒指真的很漂亮。”我由衷地夸了一句。
她又笑嘻嘻地接过戒指,但没有立刻戴上,而是放回了随身带着的名牌包包里,说:
“是吧,不过这一会先不戴了,我要先涂个护手霜。”
说完,她又从包包里掏出一支名牌护手霜,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们的话题随后转移到了美容护肤上,但可能是受到舟车劳顿的影响,我们聊着聊着,没多久就产生了困意,不到一会儿,我们就各自睡着了。
直到身边有人推搡着我,我才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那位富家小姐姐,她说:
“我要下车了,以后有缘再见了,拜拜。”
我这才发觉,列车已经靠站停下了,但不是我的终点站,只是小姐姐要走了。我连忙打起精神与她道别:
“嗯嗯好,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刚才的帮忙。”
“不用客气,也祝你一路顺风。”她急忙地从座位上起来,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尾随着人流走出了列车。
我还把头紧贴在窗边,企图寻找她的身影,目送着她离开。可惜再也找不着了。
列车只停靠了五分钟,然后很快就驶离了。此刻睡意全无的我,于是端正地在座位上坐好,开始玩着手机。
刚才睡觉时可能没发觉,但如今坐得端正了,就感觉坐得不太舒服,好像座位上有什么硬东西戳到了我的屁股,我不经意地伸手往屁股底下一摸。
这一摸不要紧,摸出来的东西顿时吓我一大跳,赶紧把它捏在手心里,不敢被他人发现。
这,这不就是刚才那位富家小姐姐的戒指么?!
它怎么会跑到我的座位上,还埋在了我的屁股底下?
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于是故意把身体扭往靠车窗的一侧,然后不露声色地把戒指藏在怀里再次确认。戒指在我的掌心内不停散发出闪亮诱人的光泽。
没错!就是那枚戒指!刚才分辨它真伪的时候,我都反复端详过它好几遍了!
那它怎么掉出来的呀。我明明看到小姐姐把戒指放回包包里的呀。会不会是她掏出护手霜的时候,不小心把戒指弄丢了?还是说她涂完护手霜之后,把戒指又戴上了,结果睡觉时手指太光滑,戒指直接掉到我这里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别人的东西。然而列车都已经开走了,我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要怎么还给她?
啊不怕,列车有乘警,我把戒指交给乘警,让他们物归原主就好了。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我感觉到,有一只恶魔在我耳边呓语。
不,等一下,刚才小姐姐说过,这枚戒指值不了多少钱。而且对于她这种全身名牌的大家闺秀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贵重物品吧,若非贵重物品,用得着大费周折地交还到她手里吗?
我的脑袋一味心存侥幸地猜想着,手上却不停地摩挲着戒指,越是摩挲,越是不愿意放手。
如...如果我不交给警察的话,那算不算是私吞他人的财产呢?——应该不算的吧,顶多不是拾金不昧而已,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万一小姐姐回来寻找呢?——不过她这么有钱,应该也不会特地回来找吧。就算最后她真的想寻回戒指,而且还找到我头上来了,顶多我就解释说,当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所以才没有及时地返还,这种说法,应该也说得通对不对?
邪恶的念头在我的心中陡然而生、挥之不去,更让我的思绪变得有些混乱。
不行,我得去洗把脸,冷静冷静一下。
接着,我不动声色地把戒指揣在衣兜里,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座位,正想往洗手间那走去。突然间,我感觉到肩膀上被人用一道沉重的力度拍了一下。
我紧张地回过头一看,竟然是那个一开始答应我换座位的壮汉大哥。
我吞了吞口水,佯装镇静地问他,
“请问有什么事吗?先生。”
只见他表情严峻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严肃认真地向我问话:
“小姐,方才你是不是捡到了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语气强硬地搪塞着。
没料到他竟从衣服袋口里掏出一本证件,亮到我的面前:
“不好意思,我是警察。”
我的头脑瞬间一片空白,衣兜里的戒指顿时化作一颗结在雪洞里的冰晶,使得我全身发冷、寒彻入骨。
Ⅳ
某日午后的咖啡馆里,她坐在靠着窗边的座椅上,一只手拌着杯中的咖啡,一只手托着腮,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窗外的靓丽景致。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个人正在向她走过来,她扭头一看,方才还平静如斯的脸忽然笑逐颜开:
“你来啦。”
只见他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脸上的表情略带僵硬冷酷,就连侍应生过来招呼他,他也表现得没好气地打发人家离开。
她见他这副模样,似乎察觉到某些不妥,于是收起了一点笑容,眼睛却不停地打量着他。
他注视着她好几秒,眼神如雄鹰瞄准猎物一般犀利敏锐,过后脸上才稍稍展现出温柔的笑容:
“今天又去哪里玩了?”
“没有啊,”此时的她有点不想接触到他的眼神,于是她把目光转移到胸前的咖啡杯上,“也就是在附近的名牌店逛一逛而已。”
他留意到她座位两边空空的,然后带着好奇的语气问:
“今天天气这么好,竟然没去大扫货?——”
接着他故意把目光转移到她搭在桌上的左手,然后他腾出右手一把拉住,并开始轻柔地细抚着她那纤细滑嫩的无名指:
“这戒指刚买的?”
她回望着他的目光之中忽然闪出一丝怯慌,但语气依然镇定:
“就在对面街的珠宝店买的,VIP,打了七折。”
不过他依然没有松手,而是继续用拇指和食指玩弄转动着那无名指上的钻戒:
“这感觉戴得有点松动呀,是不是尺寸买大了一点?”
他停顿了几秒,目光也重新回到她的脸颊上,意味深长地说:
“要不拿回去退货吧,我重新给你再买一枚。”
他的提议似乎刺激到了她,她的脸色一沉,身躯向后一仰且靠贴在椅背,顺势把左手缩回来,双手交叉地搭在胸前,目光投向窗外,开始对他爱理不睬。过了半分钟,她才隐隐地胸怀愤恨抛出一句:
“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枚戒指么?我只不过想给那个臭婊子来个下马威而已。”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凝望着她,此时她的眼眶已噙着眼泪,语气也变得忿忿不平:
“你都不知道开派对的那一天,那臭婊子有多嚣张,看在她是大哥女人的份上,本来我也忍了,没想到,她还、她还当着我的面,侮辱了你!”
原来是出于维护的报复,这一刻,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同时他也表现出无奈:
“这件事让生哥知道了。他让我既要找回戒指,也要找到人。”
她错愕得把头扭了过来,盯着他的脸的眼神里充满着哀怨。
然后他放软了语气,提议道:
“要不你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顺便避一避风头。”
“那戒指怎么办。”
他略略思考了一下,继而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先去帮我们买两张列车票,但选座位的时候,一定要记住,我和你要分开坐,换句话说,我与你的座位必须要隔着过道,懂吗?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我或者你的邻座上,必须有人已订好了位子。明白不?”
她显得十分疑惑不解,接下来,他让她听取了全盘计划。
......
虽然听上去挺凑效,只是不知道实行的时候,会不会如愿地成功,似懂非懂的她向他抛出了几点疑问:
“你刚才说,到时候会有人要你跟我换座,万一人家没提出让你换,怎么办?”
“如果对方是个女的,见到我这副模样,八九成会提出换座,让你和她坐在一起的。”
“要是个男的呢?”
“因为是你先上的车,如果发现对方是个男的,就找个时机接近他并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也就是我的座位上,等我上车之后,你再找我换座,最终你也会和他坐在一起。”
“到时我扔下了戒指,要是对方没发现,又或者不捡起来,怎么办?”
“你最好把戒指放在对方容易察觉到的地方,如果是个男的,基本上他都会把戒指上交报警;如果是女的,有一定机率她会据为己有。但无论怎样,我都会在旁边暗中观察,只要出现什么状况,我就会表露身份,把戒指拿回来。”
说完,他的眼神透露出一股温柔无限的怜爱,语气也显得胸有成竹,
“照我说的去做吧。出什么事,我来扛。”
Ⅴ
我再次推开那道沉重的门,走进了办公室。
和数日前一样,办公室内依然光线昏暗,左侧墙上的热带鱼缸里,那几条热带鱼正百无聊赖在水中四窜游走;右边神坛上的关二哥前,烧到快一半的三柱香的刺鼻烟雾正往着天花板那缭绕上升。
我迈着从容的步伐来到办公桌前,我眼前所能望及的,依然是那一座如漆黑深山般的真皮Boss椅背。
“生哥。”我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一声。
“哦——”椅背的后面,响起了那厚重沙哑的老男人的声音,“那件事,怎么样了。”
“已经找回来了。”我先是肯定地回答,然后再加以说明:“戒指是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到的。她口口声声说是别人遗失之后,她不小心捡到的。但我怀疑,她应该是在哪个地方偷回来的。目前,她仍然需要随时接受我们警局的调查。”
我不记得我说完这番话之后,气氛静默了多久,直至从那皮椅背的左扶手边上,缓缓地递出一只那纹着刺青的手。
我从怀里掏出证物袋,再从里面取出戒指,然后走到Boss椅的旁边,恭敬地把戒指放在那递出来的左手掌心上,接着快步地退回到办公桌前。整个过程,我都低着头,不曾抬起眼皮认真看过对方的脸。
那只刺青的手接过戒指,又缓缓缩回到了椅背的后面,大概过了半分钟,我们之间没有对话。
我只感到那半分钟时间非常漫长,有如一道千根针的针墙,肃杀得直逼我的项背。
“哼嗯——”这时,我的面前才响起如一只猛兽在抑制杀机时发出的冗长低吟声。
然后Boss椅那里发出了一些声响:一名穿着笔直深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背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道背影,他正背对着我,那刺青的手上持着戒指,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热带鱼缸面前,像要观赏嬉闹的热带鱼那般地面对着鱼缸说:
“朱迪那个傻丫头。起初还在哭闹,第二天,我买了一枚更大颗的钻戒来送她,她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敢作声,眼里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那背影的一举一动。
随后他把手中的戒指亮到眼前,端详了一小会儿,然后颇具意味地说:
“这枚戒指,她已经看不上了。”
最后,我清楚地看见,那刺青的手缓缓地伸到鱼缸水面上,然后手指一松,那戒指如一块被遗弃的小石子,顺势滑落进水面,在水中不停地旋转并往下落沉,直至沉到那铺满深海石沙的色彩斑斓的鱼缸底。
Ⅵ
这一刻咖啡馆的窗外午后风景,似乎从云端渗出了金黄色的晴朗阳光。
她侧着身子紧贴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窗外的优雅景致。冷不防地,一副带着胡须渣子的脸凑到她的腮边,一只粗壮的手腕则搂在她的腰际上。
耳朵旁边响起了那温柔的声音:
“这几天在外地好不好玩。”
透过玻璃窗上折射的影子,还有身上熟悉的气味,她知道是他。只见她撅起小嘴,撒娇地说:
“一个人又什么好玩的,你又不在。”
“搞定了么?”她凝视着那浮现在玻璃窗上的映像。
“嗯。下午我不用值班,想我陪你去哪里?”他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唉,前几天好像是谁说过,要买一枚戒指给我来着?”
口气半带唏嘘和挑逗的她正低着眉头,目光来回打量着左手那落寞的无名指。
“你看上的,再花钱我都愿意买。”
此时,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际,眼眸里似是燃起了一团炽热怨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