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晖

2023-09-10  本文已影响0人  开心花米粒

      爹和娘都不大喜欢吃水果。不过桃子还要吃一些,尤其是酥酥软软的那种。娘把桃子皮去了,用小刀切成几块盛在碗里,问爹:

      "阿要吃?"

      爹摇头道: "烟酒么我吃勿厌的,其他都无所谓。"

      "给你吃么字(东西,零食)你老是勿吃,以后人家吃啥好么字都勿会想到你了。给,喜欢么多吃点,勿喜欢么少吃点尝尝滋味。"

      "好好好,一点点,一点点。"

      能吃"一点点",说明爹还是喜欢吃的,否则,娘费尽口舌也是徒劳。

      朋友送了点阳山水蜜桃,决定给他们送去。打了娘的手机,没接,估计她在忙活,人机分离状态。爹没有手机,娘的手机响了,爹往往不看不接,反正通常不会有人打电话找他,如果有什么话要爹听的,就由娘当传声筒。

      一般去爹娘那里,我都会提前一天告诉他们:什么时候去,几个人去,吃不吃饭,等等。

      今天就来个突然袭击吧。

      下了公交车,一眼看见爹正在西墙脚的树阴下埋头扎笤帚。邻居先看见了我,对爹说:"你家客人来了。"

      爹抬头见我,笑回邻居:"哈,自家丫头算啥客人。"又对我说:"你娘在屋里。"然后继续埋头扎他的笤帚。三伏里,一向是爹的农忙时节,他要把河滩边开荒辟地种的几分地葵子粟收割下来,晒干、脱粒后,粟米喂鸡吃,粟杆扎笤帚,废秸杆当柴烧。扎出来的笤帚,爹先一五一六地算好给哪几个亲朋送上一二把,其余的让娘拿到菜市场上卖。

      "你今天来怎么电话都不打给我?"娘一脸惊讶。

      "来之前打了几遍,你不接。"

      "哦,对的,我刚才到地里去了。"娘说,"快点,我来打你妹妹电话,叫伊买点小菜来。你要吃啥?"

      妹妹离娘家较近,隔三岔五会去看看爹娘,或给他们买点小菜去,或帮爹到菜园里去浇浇水,或帮娘洗洗衣物搞搞卫生,当然也有时候会吃力不讨好,挨爹的一通狗血淋头地骂,然后她就眼角盈盈气鼓鼓地离开爹娘家。但隔日,妹妹又没事人一样地来看爹娘了。

      而我自从到异地读书、工作、成家后,远离了爹娘,也远离了爹的火爆脾气,爹与我说话,就像和客人说话,和和气气。

      爹虽嘴上说"自家丫头算啥客人",但我总觉得我这个不常回家看看的大丫头实实在在是爹娘心里的客人。

      "空调快点打开。"爹隔墙吩咐娘。

      "晓得的,怕我热煞你大丫头啊。"娘笑着回应。

      "我不热,我在家里也不大开空调,三伏天出出汗逼出点寒气,对身体有好处。"

      娘还是打开了空调,然后到厨房间忙碌了。我要帮忙,她说:

      "出去,出去,这里热煞的。你妹妹来了会帮我忙的。"

      我便去爹那里,坐在他旁边看他扎笤帚。

      "其实编五道就可以了,但我要编七道。"爹边说边用他裂着口子的手抻拉着塑料线。

      "编五道和编七道用起来,有啥区别?"

      "用起来一样的,不过编七道好看点。"

      爹是个完美主义,做什么事都要做到自己满意为止。圈个谷囤,一定是标准的圆柱形;堆个柴堆,多少年风吹雨淋也不会坍塌或腐烂;搭个豇豆棚,一垅一垅,必须整齐划一,像规范化试验地一样。改革开放后,爹成了养鸭专业户,他养的鸭,成活率往往是同行里最高的,蛋生得比别家早,得蛋率比别家高。

      娘常说:"跟着你爹做生活吃力煞,随便做啥事体伊都恨不得做出一朵花来。"

      娘这是在抱怨还是在嗔怪,搞不懂。

      午饭后 ,爹一向要睡个午觉。但今天他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说:"勿困了,省得夜里到12点还困勿着。"然后搬了个电风扇到车库里,继续扎他的笤帚。

      "你急啥急,困一歇再做哪,要热煞的。"娘对他说。

      "不热,有电风扇热啥?我今朝的目标是要扎六把。上午完成了两把,下午还有四把的任务呢。等歇还要给小青菜浇点水呢。嘿嘿,现在浇水省力了,这个机器我称心的。

      "这个机器"是我前段时间在淘宝上给他们买的手提式电动喷雾器。

      给菜浇水,大约是管理菜园最费时费力的事。

      五月间,跟娘到地里去采蚕豆,她说:

    "你看这片葵子粟,都是你爹种的。那一长排南瓜秧,都是我们的,将来南瓜尽你吃。"

      她叹了口气又说:

      "唉,种么种下去了,到时候浇起水来要人命。"

      "种这么多来做啥呢!少弄点,弄点自家吃吃的,权当锻练身体。你们这点年纪了,这么辛苦犯得着么?你们该享享福了!"我埋怨娘。

      "你爹肯么?你爹说他如果年轻十岁,还要干一番事业呢!"

      "你们两个么一样的,就勿要怪来怪去。你说爹有福不会享,爹说你一天到晚像只猢狲一刻不停。"

      娘笑。

      "喏,水要从这里弄上来。"

      我一看,顿时心悬。这是塘河边杂草丛生间辟出来的一个缺口,缺口下是一个约四五十度的小斜坡,斜坡上挖了几个坑算是台阶。爹娘就是从这样的台阶上上下下挑水浇地的。对于年轻人来说,这都是一个高难度动作,更何况对于七八十岁的爹娘而言啊!

      "你们不要吓我哦,万一脚软一软滑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跟你们讲哦,这些东西种下去就种下去了,随便它们怎么长,千万不要去浇水做危险动作!阿晓得!"

      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明白爹娘一定会把我这些话当耳边风,就像当年我把他们不许我怎样怎样的话当耳边风一样。

      于是我设想有没有一种轻便的灌溉机可以买到,上淘宝一搜,果然还真有,当即拍下,隔天就到货。真的后悔没有早点想办法解决爹娘浇水难的问题。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劳动,但完全可以让他们的劳动变得轻松一些呀!

      和娘聊了一会儿天,我敌不过睡意,就在娘的床上睡了一会儿。等我醒来,娘已拾掇好两大包要我带回去的鸡蛋和各种果蔬。

      呆到三点,准备坐公交车回家。公交站台距爹娘家50来米,2站路坐到震泽汽车站,然后换坐"震泽一一吴江"专线。

      临行,依旧在扎笤帚的爹对娘说:"你帮伊拎一包,送伊到震泽汽车站,送伊上吴江的车。"

      一股热流往眼睛里涌,忍住,对爹娘说:"不用不用,我拎得动。天气热,你们要当心身体,地里少去去。"

      "晓得!晓得!放心!放心啊!"爹大声说,仿佛在证明他听进去了他身体很好!

      娘坚持要送我上公交。

      公交车驶近爹娘屋后时,看见爹站在路边望着我的车⋯⋯

      想起了龙应台的《目送》,终于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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