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天山童姥的悲喜人生
我曾一直在思考金庸笔下哪个角色最令人过目不忘,把一个个如诗如画的女主想过一遍后,发现她们相貌或性情或才学带来的惊艳反而成了减分因素,因为美丽善良的角色太多,反而平淡无奇。这时,会不自觉把目光投到那些个性极为鲜明的人物身上,天山童姥便是如此,她从一出场,就很难将其忽略。
说实话,虽然她位列魔女级,我却并不讨厌她,因为从心底讨厌不起来,而是以一种悲悯的心态在看她。
开场时,乌老大解开袋口绳索,将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个人来。
“这个女娃娃,便是乌某人从缥缈峰上擒下来的。”
众人欢呼声中,夹杂着一声声咿咿呀呀的哭泣,那女童双手按脸,呜呜而哭。
谁会想到,这个装聋作哑的女童,便是威慑缥缈峰人人闻之丧胆的天山童姥。
对她最恰当的描述当是虚竹出手相救后,他大吃一惊,双手不由得松了,啪的一声,布袋摔到地上,袋中“啊哟”一声,传出一下苍老的呼痛之声,正是一直听到的那声音。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老?
只见这人身形矮小,便是那八九岁女童,但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向虚竹瞧来之时,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虚竹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世间所有修仙者梦中想得到的境界,便是返老还童。只是,她的返老还童,是个意外。在运气练功时被李秋水克制,再也无法长大,于是成了这般童子身、老人心。
她的人生,有悲有喜,悲欣交集。
欢喜,来源于对她师弟无崖子的爱,像世间所有女子一样,她也有过对爱情最美好的向往与希冀。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灵龟为纽,莲蔓为饰。幽光烁烁的青铜镜里,这张脸日益蜕变,老气渐消,眉目若画。为了再次与他相遇,她的容貌一天天年轻,人生若只如初见。作为逍遥派师姐,她渴望着这样一个人与她携手未来,只可惜,无崖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爱上她,于是,这成了她痛苦的源头。恋而不得,于是对男人恨之入骨,并自创“生死符”以克制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不仅是对男人的报复,也是一种自身无法排遣的悲凉。可另一方面,她收留了千千万万被男人所伤的女子,于灵鹫宫教其武功,使之自立,则又善莫大焉。
无相,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她一样都做不到,却由爱生恨,一生为此纠缠不休。她一生都未摆脱“情”之一字,忧从中来,未可断绝。这“悲”,是岁月的印记,也是时光的残酷。
而她的武功,样样听来宏大响亮江湖地位显赫。似乎一定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才能遮盖住她日益空虚的内心。
先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哪里像是一个女子的武功名号?从名字中就可以窥见一个女权主义的强硬与霸道,更别提此功必须通过吸饮献血来运功修炼。都说一个人越是心里缺少什么,就越表面彰显什么,她便是如此。本来曾天真纯净,可以为一个人低到尘埃里,求之不得,只能信仰自己,唯我独尊,让人人臣服于自己,以至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了她。感情的世界,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可她非要动而伤身,于是手里的飞花拂叶,皆可伤人。
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生死符”。是武林中第一等的暗器,是利用酒、水等液体,逆运真气,将刚阳之气转为阴柔,使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手中液体自然凝结成冰。小小一片薄冰为掌中热力所化,顷刻间不知去向,掌心内力煎熬如炉,将冰化而为汽,竟连水渍也没留下。以内力结成薄如刀锋的寒冰,并将或阴或阳的内力附与其上,专打敌人经脉穴道,寒冰本身入体即溶,没有丝毫伤害,但符上所附内力侵入人身,会使受者或剧痛、或奇痒。生之死之,欲生欲死,最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书中写到发射生死符更有学问,“在这片薄冰之上,如何依附着阳刚内力,又如何依附着阴柔内力,如何附以三分阳、七分阴,或者是六分阴、四分阳,虽只阴阳二气,但先后之序既异,多寡之数又复不同,随心所欲,变化万千。”唯有她自己的镇痛止痒之药,方能保证生死符一年之内可不发作。
还有那内力深厚的天山折梅手。童姥曾说:我这天山折梅手是永远学不全的,将来你修炼内功越高,见识越多;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中。如果说独孤九剑是对方剑法越精妙,它幻化出来的反击招式也更精妙。天山折梅手也是如此,而它比独孤九剑更高明之处,在于它是空手对敌。其另一高明之处,在于它在逆境情况下可以脱困。只是此功以深厚内力为基础,内功越高,折梅手功效越大。
嘴巴那么毒,心里一定很苦。她对救他的虚竹开口便骂“臭和尚”,支使他干这干那,明知他是出家人,却逼他一一破戒。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简单至极的人,简单到令人瞠目。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不计后果。她一腔热血的喜欢,她对情敌李秋水的憎恨,无不如此。虽然在童年和老年之间不停转换,但一直遵循内心的本意,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哪怕是心狠手辣到毫无情谊。这份从一而终的“简单”,是她的软肋,亦是她的铠甲。
故事的最后,她与李秋水决斗与西夏冰窖,内力耗尽之时,得知自己痴恋一生的师弟心中的爱人既不是自己也不是李秋水,而是李秋水的妹妹,于悲怆与无奈之中离开人世。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两自在。她的爱与恨都来自同一人,却搭上了自己的一生。也许,佳人只合住云端吧,活生生的美丽,绝难久留。即便强行留住了,也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她死后,其属下谨尊遗命,奉虚竹为掌门人。一切大小事宜,料理得井井有条。致使虚竹这样一个毫无心机才能的人也能掌管好堂堂灵鹫宫,实童姥之功也,此乃金老先生及高明处,不着一字,而童姥之善良、博大,平日待属下之好,及其治理掌门之才不叙自明。试想,要是童姥果真如那些乌合之众所言,凶残暴戾,阴狠歹毒,其属下在她死后怎能不离散或是争纷造反?可见,童姥在灵鹫宫诸宫女眼中,也是可亲又可恨,爱恨交织,矛盾至极。
童姥的一生,让人感到无奈之极,又悲之甚悲。我只知道,故作老成的我们也都想无忧无虑的做个简单孩童,可“简单”二字,却是如今最难达到的状态了。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一别如斯,天山鸟飞绝,故人两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