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一鹤排云上

        刘禹锡的《秋词》里有言：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中国古典诗歌封闭凝固的悲秋主题源于宋玉时代，确立了悲秋母题，表达秋愁的诗歌基本是公式化的套语，一少部分有真切内涵的。例如李白的《子夜吴歌·秋歌》：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种秋愁，是与大众的疾苦有关的，想象的空间从玉门关到长安那么辽阔，战士的妻子的绵绵思绪那么深沉，不张扬不夸张，从容淡定。其艺术价值是很高的。

        悲秋套路在一段时间里拥有权威性，显得神圣不可侵犯，一般作者不敢去触犯它。或者要触犯它，又缺乏足够的才华。大凡能够突破的作品就有某种艺术的不朽了。

晴空一鹤排云上

        比如王维感到和大自然的契合，发现秋天的清新和人生的美好有诗《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蓬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歌，王孙自可留。

      面对这种平常又美好的景象象，诗人欣然又恬淡的。这说明秋天并不是命中注定要带来忧愁的，而且也不注定要引起人的异常激动。

        而刘禹锡的可贵就在于，他对秋愁套路唱了反调，不是自发的，而是自觉的，不是一般的唱唱而已，而是把对立面提出来，加以批评。他不但反对悲秋，反对逢秋便悲，而且提出秋天比春天更美好(秋日胜春朝)。正是在反潮流的思绪这一点上，这首诗有了不朽的价值，虽然在艺术上，这首诗很难列为唐诗中最杰出的作品。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主流意识形态强调乐观向上，反对悲哀，因为乐观昂扬的意气和集体主义有联系，而悲苦之哀叹则和个人主义有瓜葛。此诗在今天看来，乐观可能也难能可贵吧。

        本诗的核心意象是“晴空一鹤排云上”，并以这一点支撑“秋日胜春朝”的感兴。这个意象，有两点值得分析：一是，把鹤的形象放在秋日“晴空”中，用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蔚蓝背景来衬托，天空里一切其他的东西都被省略，只让白色的鹤的翅膀突出在读者的视野中。第二，这个鹤的运动方向，不是通常的大雁南飞，而是诗人设计的，诗人不说“向上”，而说“排云”，更有力量，力争飞到云层上方去。这便有了象征意义。

晴空一鹤排云上

    刘禹锡的《秋词》一共两首，另外一首如下：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立意相似，进一步指出秋日也有不亚于春天的鲜艳色彩，它胜过春朝的是给人一种“清人骨”的感觉。这个“清”令人想到清静、清净甚至清高。虽然不如春天那么鲜明、一望而知，但是细细体味，却隽永、含蓄，更经起欣赏，更深刻。要从高处欣赏秋天的“清”，这就不单纯是物理的高度，还有开阔的视野、精神的高度。你会发现，秋色不像春色那样浮躁、夸张、张扬。

      前一首的核心句“一鹤排云”比较单纯形象，后一首的核心句“清人骨”在形象性的直接可感性上略逊一筹。

晴空一鹤排云上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摘录、有感于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