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封城日记2020-03-25星期三晴
昨天我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只蚂蚁。每年这时候家里都会出现蚂蚁，先是厨房，然后一楼的其他地方，不出两天二楼也会看得见了，于是我一定会去买蚂蚁药。加拿大的百货商店卖一种铁盒子装的蚂蚁药，老式百雀羚那种扁圆的盒子，没有盖子，揭不开，只在侧面有三个火柴头大小半开半闭的口子，用个什么金属的东西一顶，把挡住开口的铁皮往里戳一下，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生酱味道从里面飘出来。这东西三盒一包，不过一两块钱，买回来家里找几个角落一扔，一两天以后就看不见蚂蚁了，直到下一年新桃换旧符。现在家里出现蚂蚁，既是又一个报春的物候，又有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封城时节，总不会为了这点事去趟商店。
今天天气格外好，虽然前天还下了雪，今天下午竟有11°C，而且阳光很迷人，既不暴烈也不苍白，有着春天特有的绵软。在附近散步，太太眼尖，看见了枯叶丛中冒出头来的野花，淡紫色的花瓣，鹅黄的花蕊，毫不声张地开着。
不但野花跳进了视线，家里的花也像是钉在了眼睛里。封城头一天正赶上太太的生日，买的一束花插了瓶放在书房的窗边。这些天居家不出，书房是每天流连最久的地方，我家的花从来没有这样长久地跟主人相看两不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了人气，一周多了竟还开得十分明艳。
实在难以想象，封城到第十天，这个本该抑郁难熬的日子居然处处荡漾着春天的美好，连音乐都是。我家小姑娘刚开始学钢琴不久，练的尽是些带着稚气的简单曲谱，单调的重复。这周的网课，老师教了一首新曲子，是从勃拉姆斯著名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号》中节选的几个小节，只有C-D-E-F-G五个音符循环往复，却透着明快，让人有一种不自禁想要跳跃起来的冲动。小姑娘练过几遍，我指着书上的插图告诉她：“你知道吗？这是一首舞曲。”
“这是什么？”书上写的"Dance"她认识，指着"Hungarian"问我。
“匈牙利，”我告诉她，“是一个国家。这叫匈牙利舞曲。这个作曲家叫勃拉姆斯，很有名，是一百多年前的人。”
“German?”她看见了书上对作曲家的介绍，认识“德国”的英文单词。
女儿弹完，我也练了几遍。我不会弹琴，也不识谱，只跟着她的进度学。这几个小节简单而熟悉的旋律让我非常享受，却隐隐觉得封城中这样的平静有些让人不安。
对了，这似乎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平静。这个形容是我从一位同事发在公司内部网站的帖子上读到的。这一年多，我们在悉心经营医生这个细分市场，从贷款、理财、投资全方位为他们提供咨询和服务。这位同事是这项工作的主力之一，而恰好他的太太是一位外科医生，据他说来自一个九代行医的家庭，因而他对医生这个职业和他们的需求有着其他人无法比拟的深入了解。他说，封城以来许多医生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气氛，虽然并不是每个医生都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但每个人都在心里集聚着一种将要爆发的力量。医生是一个忙碌得几乎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的职业，用这位同事平时跟我们开玩笑的话说，医生的所有朋友都是医生，因为他们没有时间认识其他人。可是现在，世界按下了暂停键，除了一线抢救危重病人的，许多医生竟出人意料地闲了下来——家庭医生不能让病人去诊所了，只能通过电话排查咨询；外科医生凡是可以延后的手术都延后了，手术室得留给新冠重症的病人；牙医协会更是从上周就开始要求所有牙医除了接诊急诊之外全部停业。加拿大的医生多数不从医院领取固定工资，而是根据看诊或手术的数量从政府领取诊金，一停下来，收入也就没了。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等待中，他们每一个人又还在默默地准备着，时刻准备投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下一场战斗。
暂时归于平静的还有吵嚷了一晚上的国会。昨天没能通过的紧急经济援助法案在国会各党彻夜谈判之后今天一早得以通过。特鲁多政府同意剔除了法案中那些被反对党视为趁机“揽权”的条款，法案最终变成了一个单纯的经济计划。政府原来希望财政部长在未来21个月内具有不受国会约束的支出、征税、借贷的权力，最终通过的版本里变成了在未来3个月内具有不受限制的支出权，打了个极大的折扣。好在820亿的经济支持没有打折扣，反而增加了许多，出台的数字是1070亿——550亿缓税没有变，原计划的270亿直接投入几乎翻了一番变成了520亿。
新闻评论此事，标题是“当加拿大人希望他们的议员们像个成年人一样做事的时候，他们做到了”。这种看似调侃的语气，在加拿大媒体对政府和政客的评价中算是超乎寻常的正面了。
我的邻居却反其道而行之，用一种孩子气的方式做了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下午散步路过这户人家，门前草坪上竖起一块拍照用的米老鼠画版，周围用巨大的标语版写着"Please wash your hands"（请洗手）、"Stay home"（回家待着）、"Social distance"（社交距离）、"Stay safe"（保持安全）。我们经过时女主人正不紧不慢地用手机对着这些宣传标语拍摄视频，路上很空旷，我们隔着一条马路也能听见她在视频中告诫大家不要出门。
医生、政客、邻居，今天似乎都显得有些平静。真希望这场平静之后迎来的风暴是欢庆胜利的凯歌，而不是令人沮丧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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