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 回家（二）

二

爸爸是三儿人生里最甜蜜的记忆，他是妈妈的笑容和新衣、是哥哥姐姐期待的新书、是三儿的木马和新玩具。

是他们春天的风筝、夏天的冰棍、秋天的葡萄、冬天的烤地瓜，还有过年的糖瓜和鞭炮......

在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前，三儿像模像样地闭目合掌许愿:

爸爸啊，三儿那么爱你，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那天的傍晚，三儿依旧爬上爸爸的肩头，看着前面的街上，大哥和姐姐教着笨笨的二哥骑车。

到平常回家的时候了，爸爸也没有动，还在定定地看着前面的三个孩子，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阿爸呀！带孩子们回来吃饭！”

年轻的张大娘----周爱莲一推开家门，就看到：

院门外，皱巴巴的蓝布衣没遮住他的风华，高大笔直的背影像堵墙，四岁的三儿攀骑在他肩上，前面不远处，三个小儿女围自行车在转着。

夕阳透过梧桐树，金色的光线大把大把洒在孩子们的身上，门前爷俩密不可分的身影也被拉进了院里面。

"真是美得如诗如画啊!"周爱莲喃喃低语......

第二天，三儿被哭泣的姐姐叫醒的：“小弟，快起来穿衣裳，我们去看爸爸最后一眼。”

清凉的厅堂地上，高大的爸爸盖着蓝色的被子，英俊的脸被一张黄纸遮住，一动不动躺在拆下的院门门板上。

"大夫确认过了，你们的爸爸已经走了，过来看一眼吧。"邻居李奶奶可怜地看着他们。

妈妈周爱莲被两个女人搀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刺耳的哭喊：

“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啊！我们还有四个孩子！他们都没长大......”

姐姐给三儿套上了白衣，他跟在一直哭叫“爸爸！爸爸！”的哥哥姐姐后面，看妈妈一次次地昏厥，看大哥摔碎了一个黑色泥盆，夜晚谁都没去睡，姐姐的大眼哭成一条缝，二哥的大黄鼻涕淌过了河，三儿走过去摸出手绢帮他擦掉......

“你有勇气死，为啥不敢活？我就不信了，离了你我们娘们活不下去，你就看着吧。”

周爱莲以泪洗面的时候，会把三儿紧紧揽怀里，又爱又恨的那个男人，给自己留下的是: 畏罪zi杀的帽zi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

尽管没有亲人可依靠，也没有经济来源了，可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啊！

三儿感觉所有的人都变了，起初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疏离孤立他，后来嘲笑打骂甚至仇视他。

“大哥，什么叫畏罪zi杀？”

中午，两个曾和爸爸一起工作的阿姨，站在他们的家门口，大声说什么：畏罪zi杀、坏分子、兔崽子。引来了周围邻居，大家都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们。

“小弟，这些你都不用听不用管，你太小，等长大了，大哥会告诉你的。”

还本读高中准备考大学的大哥，退了学，和妈妈一起在街道纸盒厂干临时工，17岁就和妈妈一起支撑起家。

“姐姐，爸爸是贪wu犯吗？”

三儿被几个男孩指着叫“贪wu犯”，他反驳他们，就被推进了脏水沟里，姐姐帮他换衣服，他就问姐姐。

“爸爸死的头天晚上，特意告诉大哥和我：菜店原是我们的祖产，公私合营也有我们的一半，爸爸不是贪污，更不是坏人，他让我们牢牢记住。”

14岁的姐姐眼睛越来越大，枯黄的发辫像两根干豆角。

这些事还没等三儿弄明白，他们家就从有六间房的大院，搬到了三间房的小院。

妈妈和姐姐睡在一个炕上，他和两个哥哥挤在一间，屋里没有衣橱和书桌，更没有了玩具。

11岁的二哥的脑子不灵光，家里也没钱，就失学在家陪着小三儿瞎玩。

早晨上班前，妈妈把二哥和小三儿的午饭留在铁锅里。

有一天，二哥使劲咽下一口玉米饼子，抻着脖子对小三说：“小弟，只要回到原先的家里，我们就能找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