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一张旧照片
我在国内某市的中心地带开了一家影印店,经常接一些修复老照片的生意,不知道为什么,近段日子修复老照片的生意特别好,赶着这个时机,我当然想多挣点钱。所以在M国MM州一安顿好留学的女儿,我就匆匆回国了。
在飞往北京的航班上,与我邻座的是一位M国大姐。飞机刚起飞那会儿,她不断地打量我,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们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因此我礼貌地朝她示意微笑,算作是回应了。
“你好!”终于,她操着生硬的汉语和我打招呼,“我是凯琳。”
我伸出手和她轻轻握了握,“你好!”她的汉语虽然不标准,但因为简单还是易懂的。从她的目光里我读出了期待,我想,这大概就像我们要去某地提前遇到了一个当地人,想通过搭讪闲聊,初步认识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
“您是去中国旅游吗?”我放慢语速,以图让她领会我的意思。她大张着蓝眼睛盯着我的口型,宛如我听M国人说英语时那般注意力高度集中。
“我去看中国儿子。”她拿腔拿调一字一顿地说。
我笑了笑。根据英语的“I washed clothes at home yesterday”以我们的语序应该是“I yesterday at home washed clothes. ”我理解她的意思应该是“我去看在中国的儿子。”
“他在上学吗?”中国人可以去M国留学,M国人同样可以在中国留学,这是我当时想当然的看法。
“NO,NO。”她摇了摇头,露出了笑意,“我中国儿子在上班。”
我哑然失笑,又搞反了,正确的表述应该是,我儿子在中国上班吧!本来这些天忙女儿留学的事已经很困了,又遇上这么颠三倒四的聊天,我真累了,也就不想再和她交流什么。
一路上,我睡一阵醒一阵儿。
飞机落地的时侯,已经是上午九点钟。在接机口,我意外地发现迎着外国大姐而来的是一位中国小伙儿。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时,我愣了一下,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一时又想不起,就匆匆向前走了。身后传来声调激昂的“mum”,和女声激动的“彼得”。我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M国大姐已张开手臂将小伙子拥在了怀中。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是前两天到我的影印店请我修复老照片的那个小伙子吗,远远地我又回头确认了一下,脸廓似是,细看而非。况且只一面之缘而己。我的店位置不错,生意也不错,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否则,我不太会关注到顾客样貌的。这么想了,我也就不再为难自己。
至于我对刚才那个小伙子有似是而非的印象确是有原因的。那天早上刚开门,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匆匆走了进来,把一张斑驳的照片交给我看,问我能不能修好。照片有些年代了,岁月像蛀虫一样将它啃得斑斑驳驳,但依稀看出上面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外国女人,在这样一座4、5线的小城,我还是第1次接手修复洋人的照片,不免有些惊讶。
我一边估量修复后的效果,一边闲闲地问:“亲戚呀?”
“是我妈!”小伙子很肯定地说。
我吃了一惊,不禁抬起头来打量他,结果不论是口鼻还是眉眼,都没能找出让我觉得这个称呼可以这么顺口这么肯定的特点来,倒是无意间留意到了他的样貌。
我对洋人的印象当然没有对国人的印象细致且深刻,所以在修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是下了点功夫的。
照片修到一半的时候,那双湛蓝有神眼睛就使我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接机口的“母子俩”应该就是我前两天的那个顾客和飞机上的邻座。
我给小伙子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正在忙,过一会儿他外婆会过来取照片。我倒是有点期待,很想看看他外婆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我外孙大前天在你这修了一张照片,他说修好了让我来拿。”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位客人中,后面的是一位七十来岁的阿姨,个子不高,皮肤黯淡多皱,眼睛倒挺有神的,但与我印象中的外国人形象是一点都不搭边儿的--甚至连混血的味儿都没有,类同去年轻人与照片上人的巨大差别。
我虽然好奇但手头忙,不方便多嘴就找出照片递给了她。倒是旁边的另一位阿姨好奇,咂着嘴问道:“啧,外国亲戚呀?”
“嗳--”阿姨想了想说,“也算是吧?”
勉强的语气引来好奇阿姨的不满,她笑了一声:“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算是啊?”
“你别不信!”阿姨嘴里咕哝着拉了一张凳子靠桌角坐下。
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竖起耳朵听。细节就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如下。
阿姨的女儿和丈夫结婚不久就出了国,双双应聘于M国L公司。一次两人开车去邻州探望好友,归途中路遇山洪,女婿在最后关头将女儿推出车窗,自己则随车飘走。已怀身孕的女儿悲痛欲绝,不能正常工作,只好辞职在一家饭店打杂勉强维持生活。
生下孩子后,生活的巨大压力使她不得不将孩子托付给好心的老板娘凯琳,自己则另寻工作。遗憾的是“屋漏偏遇连阴雨”,一次差旅中女儿被人设计入狱两年,出狱时老板的饭店不知什么原因己搬空。和孩子的彻底断联,使女儿万念俱灰,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孩子了,悲伤之余,沮丧回国。
谁知,就在她回国的第二年,凯琳碾转将已经四岁的彼得送回她的眼前。几个人其乐融融地相处了半月。凯琳要回国了,她将孩子紧紧拥在怀里,泪眼婆娑地交给孩子一张照片,叮嘱道:“等你长大了,还记得“妈妈”,就拿着这张照片去找我。”
最后在孩子“妈妈,妈妈,你别走”的哭闹声中,凯琳低头匆匆进了检票口……
阿姨的故事讲完了,没有人接腔,也没有人说话。打印机一边吐纸一边兀自“滴滴滴”地响着。
我不自觉地从文件夹里调出那张修复好的旧照片,细细地欣赏着她弯弯的眉下海一样蓝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