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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祭

2025-06-11  本文已影响0人  愚叟Vi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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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祖父,你还好吗?

      今夜弯月如钩,星空闪烁。又是一年初夏时,白天垄头麦青,子规啼切。这已经是你离开人间的第九个年头了,我又来兑现和你的文字之约了。只是我好长时间不写东西,一直在西语里游荡,在另一种语言体系中迷离,思维迟钝,灵魂生锈。我知道,你若还在世,一定会大失所望,甚至会像以前一样,愠怒的嗔我以目。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让你这样告诫我,可惜九年了,一次都没有,那怕是相逢在梦中。

      今年的清明节,我们去给你上坟。春雨沥沥,山野苍茫,树木在烟雨中静立,柳枝上的细叶青碧如洗。通往前山的小路蜿蜒如旧,其上春草微青,枯叶夹杂。除了羊群的足印,这条路显然少有人走,有些湿滑,也有些孤单。走上去恍若隔世,既熟悉又陌生。

      想起小时候去上学,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你无数次在雪天拿着铁锨,躬着身子在前面铲雪攒路,一步步把我送到七八里山路之外的学校。直到今天,我的老师们见到我都会说,我读书是你和祖母背馍馍背出来的。四十多年前,你陪我度过了并不孤独的童年,督促和鼓励我求学上进;三十年前,你送我从这条路上走出大山,走上工作岗位,完成了你一生引以为荣的“大”事。可我们彼此的人生,从此背向而行:你越来越走向衰老和疾病,直至安静地躺在鱼墹墹下的那一堆黄土之下;我却走得离你和故土越来越远,能给予你的陪伴少之又少,乃至终身以此为憾。

      祖父,如今重新走上这条小路,我更加明白: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是一次从起点到终点的单向奔赴,这条路上充斥着太多的遗憾、无奈和伤感,而且无法回头和弥补;生命中的每一个人,珊珊而来时都欢喜满心,依依而去时都忧伤盈怀。陶渊明说“来者日以亲,去者日益疏”,这世间没有只聚合而不离分的圆满,所谓的永恒和弥足珍贵,只是那些短暂和刻骨铭心的一个个瞬间。我的祖父,你给我的陪伴和呵护何尝不是如此?!

      当我、父亲和家族里的亲人们路过我们的老庄院时,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我们四辈人曾经繁衍生息的老庄院消失了,连同那座带着精美砖雕和兽状拉环的大门,那些低矮的长满了青苔的土坯院墙,那些墙壁斑驳的老窑洞,那些曾经充满烟火气的烟囱,那些曾让我和你在漫漫冬夜中仰卧长谈的温暖的土炕,那些沾满了你气息的农具、石磨、水槽、磨刀石等等,都被夷为一条平墹,永远消失在了时空中。

      尽管早在去年后季,就已经听说老庄院要推平了,但真正站在这里,仍然令人无法接受,无比痛心和留恋。因为这曾经的老庄院里,刻有几个时代的印记,是几代人赖以为生的家园。如今人老祖辈残存的这一点点念想,从此了无痕迹,一去不返。我的祖父,我知道你肯定比我还伤心,因为这里寄存了你太多的爱意、温情、艰辛、挣扎和苦痛,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你更对此感同身受。

      此刻,我怅然地望着门前的那颗老杏树,它顽强地扭着身躯,残红初褪,枝丫沧桑。恍惚间又看到你不紧不慢的身影,端着那个掉了白瓷而铁锈斑斑的盆子,走向拴在树下欢快调皮的大黄,然后不温不火地看着它绕着你蹦蹦跳跳地抢食.....

      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条狗是我和妹妹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带回来的。我们在放学路上换着抱,那时候它是那么小,也许因为对末知的恐惧,也许因为透骨的寒冷。总之,它在我们的怀抱里瑟瑟发抖。妹妹把头巾解下来,爱怜地裹住它,而自己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后来,父亲春节探亲回来,亲手在门前搭了一个还算不小的狗棚。从此,这条唤作大黄的狗陪伴了你和祖母好长时间。尤其是我们一个个长大离家之后。你总是笑着对别人说,那狗是我孙子和孙女捉回来的.....直到有一天,你告诉我,大黄瘦骨嶙峋,不堪其老,悄无声息地从家里出走,安静地选择在离家不远的老核桃树下作为最终的归宿......你给我这样讲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了对死亡的震撼和悲伤,而你却出奇的平静和淡然。

      祖父,你去世后,我无数次把你的人生从别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拼接起来:从你幼年时曾祖母早逝后的孤苦伶仃,解放时为新政权奔波藏枪时的惊心动魄,三年困难时为温饱直言所受的冲击煎熬,在平凉土谷堆大炼钢铁时对耗费人物的痛心疾首,响应国家精简号召离职归家的毅然决然,直到与先祖母去世时握手痛别的悲怆无助.....正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世事和磨难,生离和死别,你才能平和地面对贫穷、困顿、疾病乃至终老。只是每每想起来,我便充满无限的同情和钦佩:你像一个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的斗士,悲壮而又无助;但在你的灵魂深处,你即使孑然一身,孤独却不颓然,平和一生,平淡一生。

      祖父,你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段经历:那是在西洋涧乡(今镇原县郭原乡境内)当乡长时,时逢粮食歉收,生活艰难。一次几个村干部抓了一个因饥饿而偷了地里粮食的中年人,送到乡里来。晚上,这位中年人一脸菜色,有气无力地蹲在屋子里灯光昏暗的角落,干部们则疲惫地挤在一起啃着窝头。祖父你不便给他吃的,便屡次用眼神看向桌子上的窝头暗示他。中年人的饥饿最后战胜了胆怯和残存的那一点自尊。终于,他拼尽所有的力气一跃而起,从桌上抢了一个窝头,吃得呛噎不已。众皆愕然,继而愤怒,甚至准备动手。你制止了,然后佯装生气地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两个窝头倒给他,故意大声恨恨地呵斥道,你这个坏分子,都给你,看你能吃多少.....后来,你曾告诉我,人是铁饭是钢,仓廪实而知礼节,让人吃饱饭,是最基本的保障;与人为善,在别人困难时,能助则助之,绝不能袖手旁观。时至今日,我都牢牢地记着你的话,时刻警醒自己......

      祖父,这样想来,你给我们留下的又何止是一处有形的老庄院?许多东西都已经无声地刻在了我们的骨子里,无形胜有形,有什么不好?你看我的父亲此刻走在我前面,步伐、神态,多么像你啊!如今他和你一样,也喜欢坐在客厅里,阳光下,一页一页地翻着看书;也用和你一样不紧不慢的腔调与我说话、拉家常。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也如此了.....

      当清明节我们离开的时候,在老庄院变成的那条宽阔的平墹上,新种的庄稼刚刚破土而出,放眼望去,点点的新绿若隐若现,一片生机。周围的树木新叶刚出,嫩绿中略带丝丝的鹅黄。细雨打湿了几树晚开的杏花,几只鸟儿在枝头掠过,叫声清脆而婉转。是的,你身后的老庄院被推平了,但草木青青,生生不息,念想不灭。

      我亲爱的祖父,今后每年,我仍然会把你的祭日当作是你与我的约定,是生者与逝者的约定,是倾诉与倾听的约定,更是执拗与和解的约定。每当我用上面这样的文字与你隔空守望时,你便像今晚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一样,对我眨眨眼,笑一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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