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四碗：河南烩面
老头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女儿和女婿闹离婚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了，今天会前后脚从上海赶回来，等到了中午饭点忙完的时候，他会先和女儿好好聊一聊，等到了晚上饭点忙完的时候，他再和女儿女婿一起把这破事好好聊一聊。
总之，今天的任务就是当个和事佬，在中间好好调和一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再说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父亲不希望女儿幸福的，老头也是这么想的啊，不能离，这婚绝对不能离，无奈天生嘴巴笨，如果说这河南烩面，他做的倒是炉火纯青，可是说这劝和调解，一辈子也没做过这事啊，他不会。
老头年轻的时候在郑州学得一手好烩面手艺，那面条做的，出神入化，简直艺术品，只要是吃过他面条的人，无不啧啧称赞，竖起大拇指，夸奖回味无穷，老头的缺点就是他一生都很闷，不爱说话，特淳朴，特憨厚，只要是漂亮女人夸他的面好吃，他总是会红着脸，一幅头一次听说，很害羞的样子。
至于最大的优点，那就非爱家莫属了，老头做了一辈子烩面，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面馆，他特喜欢和家人朝夕相处，老婆当年因为工作调动，来到了现在的这座城市上班，老头二话不说，直接关了郑州的店，也跟着过来了，可惜老婆死的早，他就把他后半生所有的爱，全部都给了他的女儿，在他的女儿身上，他寄托了他关于人生的全部希望。
女儿也不负所托，从小到大，一路优秀，根本不知道良是什么，长大以后，嫁给了一个一同高中，一同大学，一同研究生的精神小伙，一听对方父母是某机关单位的小领导，他就欣然地同意了这门婚事，因为在他眼里，女儿开心就好，女儿幸福就好，而且这女婿温文尔雅，举止斯文，越看越欣赏，越看越喜欢，这女儿挑男人的眼光啊，果然就是比她妈强。
可是令他伤心的是，女婿坚持要去上海发展，女儿选择了同去，没有办法，在抱头痛哭了一夜之后，他送女儿女婿一同上了通往上海的绿皮火车，从此以后，见到女儿的日子，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后来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手机从山寨，到塞班，再到安卓，老头与女儿的联系方式，也从写信，到电话，再到视频。
老头知道，女儿在上海发展的很好，一骑绝尘，已经把很多同期去上海发展的人都远远甩在了后面，其中也包括女婿。
只是比起女儿的优秀，女婿更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求上进，自甘堕落，成为一个换谁看谁都会瞧不起的吃软饭的。
很多人都瞧不起女婿，老头倒不这么认为，因为在这个小家庭里，只要女儿的优势能够弥补女婿的劣势，让夫妻双方能够保持一种很良性的平衡关系，何必要在乎那么多呢？人生在世，开心就行，没必要考虑那些有的没的，活活让自己不自在，遭罪受。
“你脸怎么了？”老头把中午的活忙完，本想着女儿有小半年没吃过自己下的面了，一定是馋死了，乐呵呵地准备了一碗顶配的河南烩面，兴冲冲地端到女儿面前，可看到的，却是沉默不语的女儿，以及脸上的好几处淤青，老头愣住了。
“他在外面有小三，包养小三花的还是我的钱，被我发现了，恼羞成怒把我打了一顿，下手还特重，”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在见到父亲的那一瞬间，终于迎来了彻底的爆发，女儿失声痛哭，老头有些不知所措。
女婿没能力归没能力，没魄力归没魄力，可面相上不像是个干坏事的人呐，怎么会这样？
老头的思维也在挣扎，他原以为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吵架，劝一劝只要这婚不离就行了。
“上海还值得你眷恋么？辞掉工作回来可以么？闺女，爸爸想你，回来吧。”老头也哭了。
他哭自己当初瞎了眼，怎么就把这一生的稀世之珍，放心地交给了一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他哭自己当初失了智，怎么就让这一世的无价之宝，撒开手去投奔一座遥不可及的他乡。
与其说是在安慰女儿，与其说是在商量办法，倒不如说是个老父亲，在表达自己的心里话。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强颜欢笑，互相依偎取暖，女儿坚持要离婚，却也舍不得事业，没用的男人可以原谅，没关系，老娘养，但出轨的男人绝对不行，家暴的男人更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原谅！
老头拗不过女儿，但也知道，让女儿回来陪他，只是他的私心罢了，毕竟女儿在上海的事业青云万里，这高速运转的火车一旦开动起来，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只是女儿啊，爸爸想你，爸爸爱你。
和女儿聊了很久很久，这小半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女儿现如今什么态度，老头基本上一清二楚，他让女儿先回家，今晚他来和女婿好好谈谈，安啦，放心好了，不会谈崩的，就算女婿再怎么二百五，也不至于欺负他这个老头吧。
女儿放心吧，让爸爸来处理，就像小时候一样，爸爸永远是你温暖的港湾，爸爸永远是你坚实的依靠。
不同于中午备食时的手忙脚乱，晚上备食时老头反而更得心应手，因为现在的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字：稳。
晚上饭点忙完，女婿如期而至，爷俩坐下来，互相寒暄了几句，老头开了一瓶酒，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在喝这口酒之前，作为长辈，他还是不希望小两口离婚，但喝了这口酒之后，作为父亲，女儿说啥就是啥，离，必须离。
女婿还是印象中的那般温文尔雅，还是印象中的那般举止斯文，先是道歉，这些年混得不咋地，让老婆受累了，接着道歉，不该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养个小三，最后道歉，是混蛋，动手家暴自己深爱的妻子，总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一切只有畜生才会做的事。
喝着喝着，女婿开始说胡话了，错，都是自己的错，自己是混蛋，自己不得好死，自己会改头换面，自己会重新做人，只要不离婚，让自己做什么都行，哪怕做牛做马也行，对，只要不离婚。
说的和下午女儿模仿的一模一样，是啊，你当然不想离婚，你这也不行，你那也不会，你就是个废物，没有我女儿，你还能做什么？你还会做什么？
心里这么想，可行动上还是一口一个姑爷的叫，姑爷啊，咱爷俩今天好好喝一杯，没关系，女儿那边我来劝，小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过不去的坎，我女儿现在只是在气头上，回去哄哄就行了，男人嘛，大度点。
女婿对此表示很满意，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喝了起来。
爷俩喝完酒，一同出了店，老头拉下卷闸门，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铁皮，叹了口气：我的宝贝呀，开了一辈子面馆，今天，是时候该和你们说再见了。
和心头挚爱道完别，老头转身就是一脚，直接就把女婿踹翻在地，女儿是神圣的，面馆也是神圣的，欺负我女儿就是不行，在面馆打架也是不行，如今我关了门，从此面馆与我无关，狗东西，我宝贝了一辈子的心头肉，岂荣得了你来糟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老头做了一辈子烩面，虽然年迈，手上力气还是有的，只是那晚确实喝了不少酒，虽然感觉上拳拳都是下了死手，但到最后也没多大影响，女婿被打得鼻青脸肿，送到医院诊断也没多大事。
亲家那边一脸疑惑地过来，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知理亏，对老头的殴打也没有给予追究。
后来，老头以扰乱社会治安罪被处以十五日行政拘留，进去前，女儿埋怨父亲做事武断，任性冲动，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万一手重了怎么办？
老头摸了摸女儿的脸：“你是我的宝贝，谁都不能欺负，谁都不能，烩面馆，关了吧。”
女儿有些惊讶，因为想干啥就干啥，这不是父亲的风格啊：“然后呢？你退休不干了？”
老头一脸坏笑：“不干了，去上海陪你，从此以后，我的烩面只属于你，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这一生，最后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