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地里的盛宴
蚕豆是越冬作物,播种时间与麦子和豌豆相似。
初冬,我们家自留地里的蚕豆苗,一丛丛的钻出地面了,每一丛稚嫩的豆叶聚在一起,很像竖起来的兔子耳朵。
它们对节令非常敏感,只长出一两截叶枝,就静静地不再发育起来了。它们以点豆种时留下的一个个凹坑做掩护,抵御将至的北风,也准备利用这凹坑来存积冬天必到的白雪。它们收敛着生长的欲望,也积蓄着来年的力量。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是它们跨年的演出。
春节在家家豆腐和蒸馍中,热气腾腾地过去了。几阵春风和春雨,带着竖着兔子耳朵似的冬蚕豆们来到了春天。虽然未曾听说过蚕豆也会拔节的,但事实如此,它们总是在春风十里的晚上,悄然的翩然的往上高窜一节,顶端举着下一次拔高的小耳朵,而下面的叶子也不失时机地在枝干桠口处放出一丛丛小耳朵似叶子。抽枝散叶,多子多福。人类古来的愿望,或许来自于对植物生态的感悟。
蚕豆种子,是母亲从省城带回来的。我们这一畦蚕豆苗,是远近村庄的唯一,在这里没有人种过这个。经常有老乡来问:
这是什么东西?
蚕豆。
蚕豆?没种过。
风吹草长燕子飞,春天蚕豆们几乎“扶摇直上”了。寒冬里装饰了我们田地的幼苗,曾经那么匀称得体。春风一来,就有些张狂自肆地疯长起来。同时也能看出来在行种庄稼的毛病——播种间距太小了。原来匀称点缀在土地上的豆苗,发旺起来互相拥挤枝叶纠缠,一棵棵争先恐后向上发展,去争抢阳光和空气,都变得瘦瘦长长的了,而豆花儿和豆角却很娇小。
一天早晨,邻居大妈远远地瞄了一眼,就敲门进来点拨我们:
看你家豆子长得,滑长叶子不结种。(滑是方言,只的意思),太密啦!
是吗?先前间苗的呀。
这是母亲在回答。凡是与外界交流,首先回应的人,在我们家里,只有母亲。
间了苗还是太密了!你们城里人不懂种庄稼,瞎浪费种子。
大妈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的,浅浅的皱纹好似光芒四射。关于农事技术,大约是城里人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地方吧。尽管当年“再教育”的内涵并非如此。
日升月落,节气轮换,拥挤的蚕豆们还是倾尽所有力量,有不少豆荚子慢慢鼓胀起来了。这是希望。
麦子在南风中成熟起来,蚕豆紧随其后。正是“青黄不接”的档口,有些人家粮食跟不上需求,四处游荡的孩子成群结队来到我们的蚕豆地里觅食。
到底这些孩子怎么发现这些蚕豆,又是如何享受蚕豆盛宴的,我并没有目睹孩子们大快朵颐的场面,单单看到盛宴过后的一片狼藉,就能想象出他们是多么的享受。整片蚕豆被压成平地,豆荚壳子四处散落,有没来得及摘下来的,连在秸秆上就被剥食一空。
惨不忍睹,可以形容这片可怜的蚕豆。与之相反的,便是欢乐无比。因为过后有孩子绘声绘色地说了:蚕豆好吃,甜甜的。俺们怕人看见就睡在地里下劲吃,吃够了就在里面打嘭嘭(打嘭嘭即游泳)。
一片本来不会有太多收成的田地,意外地暂时满足了一群孩子的肚腹,也让他们获得了被放大的快乐。不知道是否会在他们玩耍和觅食的经历中,留下特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