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始颓败,它从来就没盛开过
真实的属于我的故事,十七岁的尾巴我把它写下来。
它开始颓败,它从来就没盛开过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树就已经开始疯狂。我穿了我最喜欢的那条绿色碎花洋裙,走过那些用力地蓬勃着趋向死亡的树,朝校门口走去。校门口站着我的母亲,班主任站在母亲身边对我笑,呆呆的、苍白的、同情的笑。
我父母的战争持续了三年,父亲声嘶力竭的喉咙开始撕裂,母亲对家庭所有的情愫随着泪水干涸。一星期前的夜晚父亲在窗边点了一只烟,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碎掉的镜子粘起来也有裂痕,该结束了。”我望着父亲掐灭那支烟,心情平静得可怕。
今天就是结束的日子。我走近我的母亲,动用全部的热情向着我的班主任笑,我显得有些尴尬,我想告诉她我很好。母亲没有看我,她转身离开。班主任用力拍我的肩,仿佛要把我这株拼命生长的植物往土里压。我踉跄追上我的母亲,快到正午,太阳把我照得发昏。母亲还是没有回头,她直直地走,快步地走,她要带我乘车回家乡小镇,回那个美丽闭塞的土地上渐渐远去的地方。
列车上我和我的母亲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她一直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绿色的风景掠过她暗灰色的眼睛,深深的,没有波澜,探不到底。父母争吵的开始我恐惧抽泣,我哭着乞求他们不要分开,我跪下,我绝望得崩溃。我眼睁睁看着父母感情之间细小的波纹化为深刻的裂痕,我不再企图用眼泪去填补它。我变得安静麻木,我躺着注视房间里刺痛眼睛的灯光整夜不睡,我对争吵的父母说:“你们小声一点。”
下车后我看到父亲,他的鬓角长了许多白发,他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像是想要从里面捕捉到一点希望。我的父母在这个美丽的小镇上相爱,今天,他们要在这里破落滑稽的法庭里对他们的关系宣判死刑,他们到这里来请求法官为他们畸形的恋情选择一个最合理的死法。
我早已经想好了结果,我要把我所有的爱意留给孤独哀伤的母亲,我的母亲没有像样的工作,我可能不会再有新的碎花洋裙。我摩挲着裙摆上的繁硕的花朵,扫地的阿姨笑嘻嘻地打趣着我:“小妹妹,你的裙子真好看。”我扬扬嘴角:“这些花朵,我就要失去它们了。” 可从我的心底里,竟然发出一声雀跃。
“等会儿你告诉他们,你想跟你父亲生活。”母亲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仍然是没有看我的眼睛:“我养不起你。”母亲走了,她走进法庭那扇破落冷血的大门。
那一刻我想起校门口班主任同情的笑容,我觉得我自己真可笑,我的碎花洋裙变得可笑,我所谓的麻木平静变得可笑,我自以为是的坚持和结果更是可笑至极。
法官在喊我的名字,我坐在法庭的正中央,所有的绿色的热情和耀眼的阳光都被父母和法官一丝不苟的冷漠表情阻挡在外,我的绿裙子被咄咄逼人的眼光覆盖上黑色,我的声音在宽阔却压抑的庭堂里被淹没。我没有选择,没有人给我选择。
那个下午我穿着我的碎花裙子,它突然变得有些旧,裙摆上的花朵似乎开始颓败枯萎。我走回学校,我把我齐肩的头发猛力捆在脑后,它们吊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清晰的折磨。
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走到了夜晚,夜幕里我抱着校园里最粗糙的那棵树,我告诉它:“今天,我走了世界上最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