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信笺不交邮局

        文/段代洪

        禾子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

　　禾子爱得十分痴迷。但谁也不会相信，禾子爱上的竟然是一个声音。

　　禾子是幼师班的学员。这所学校是部队办的，学员来自四面八方，且多是部队高干的子女。当禾子刚从繁华喧闹的京城，来到位于巴蜀之地的这所学校时，禾子很不习惯这里的宁静。

　　课余，禾子总喜欢一个人钻进画室练习绘画，或是到琴房弹一阵子钢琴。

　　那是一个很美的黄昏，斜阳如诗。班上几个女学员在足球场上放风筝，那只漂亮的蜻蜓在翦翦春风中，越飞越高。禾子坐在茵茵绿地上，望着霞辉中翩翩的蜻蜓。禾子觉得很快乐。

　　禾子就是在那一刻，听到那个声音的。那个声音从对面工厂的广播中传来，遥遥隐隐的，浑厚，磁性，美妙，在黄昏朦胧的群山与绿树间回环，飘散。

　　那是台湾女作家张爱玲的一篇散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禾子被那美丽的声音深深地迷住了。此后，禾子常常静坐在那块茵茵草坪旁，用心聆听对面的广播声。细心的禾子从广播中得知，那工厂团委成立了一个业余广播站，业余播音员们轮流播音。禾子爱极了的那个声音，只在每周三的黄昏响起。

　　学员们最盼望的是周末，而禾子却殷殷期待每周三的来临。每每此际，禾子便象赴约似的，着一袭白裙，激动而又快乐地坐到那片青草地，痴痴地欣赏那磁性浑厚的声音，一任思绪在如血的残阳中，遥遥地纷飞。

　　禾子听课的时候，绘画的时候，抑或弹琴的时候，耳边却常常回荡起那个声音，心里总怀有一丝丝激奋和甜蜜。

　　有一次黄昏，那个声音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禾子听着听着，眼里竟不由地噙满了泪。禾子突然很想知道那个美丽的声音，是属于怎样一个男孩的。

　　一个秋日傍晚，禾子踩着那条铺满黄叶的小径漫步，竟不觉地走去了那家工厂。

　　恰逢工厂搞庆祝活动。演出还未开始，禾子注意到露天舞台上有一个清秀的男孩，戴一副监听耳机，调试音响设备。

　　男孩竟是晚会主持人。禾子没等男孩第一句话完整地说出，心就止不住地狂跳，是他，一定是他。

　　禾子无数次聆听的那个美丽的声音，就出自这个清秀俊雅的男孩之口。那些舞蹈呀，小品呀，独唱呀什么的，都没能吸引禾子。禾子只是痴痴地等着男孩一遍遍的出现在舞台上，直至他向大家道晚安。

　　禾子回校时，熄灯号已响过很久了。学校实行的是军校管理，不允许学员恋爱，不允许学员无故早退或违章。禾子被教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禾子却并不后悔。

　　禾子常在工厂附近的那些小径上漫步。禾子希望有一天能逢着那个清秀的男孩，然后象张爱玲文中那样，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禾子却一次也没碰上。不过，就算碰上，禾子也不一定有勇气问候一声。

　　禾子便只能一次次坐在空旷的足球场边，细细地听那个声音，细细地默想男孩的清秀俊雅。

　　就要毕业了，校园里弥漫着浓浓的伤感。禾子的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过。

　　禾子就要回京城了，禾子的父亲早已为她找好了工作。禾子也许将永远告别这个地方了。

　　禾子最后一次听男孩声音的那个黄昏，天空竟飘起了蒙蒙细雨。

　　在返京的特快列车上，禾子轻轻朝窗外一扬手，细碎的纸屑漫天飞舞。禾子至今不知道男孩的名字，那是一封无法寄出的美丽的信笺。

　　一些残阳如血的黄昏，禾子会将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关之门外，轻轻放响些珍存的录音，耳边就会听到细细的雨滴和那个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

　　每每此刻，禾子都会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