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神传说||第4章 安身
云枫醒来，已是三天之后。这三天，于云枫而言却恍若一世。
此前，云枫十一岁的生命，几乎都是在父母和族人的护佑下成长的，中等规模的亮甲部并非净土，历经纷争无数，可毕竟他还仅是一个孩子，即使他出现在猎场、斗场，也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灭族惨祸之前，他亲历的最大的痛苦，可能也就是被母亲逼着修炼，从而不能和伙伴们上树掏鸟窝，下水抓蛤蟆。
此番遭遇着实沉重了些，不提此前多达61次和死神的亲密接触，光是这三天的身心折磨，就已经让他生起劫后余生的沧桑之感了：
那列队一般冲进他神魂眉心的文字，竟是近乎绝迹的上古仙文，每一个文字都是临摹天道的玄奥轨迹，此文字不在乎形，而在乎神，以云枫那点儿修炼底子，又怎能领会得了？可偏偏那些仙文如蚁附膻，赖在他的神魂上，赶都赶不走了。当所有的仙文都一股脑涌入之后，仙文们竟受了刺激一般，跳起了贵妃醉酒，一个个笔画跌跌撞撞，继而分崩离析，最后再度组合。这次，每个字的每个笔画都带了狠戾的味道，刀子一样深刻在云枫的神魂上，这种痛楚是穷桑仙果洗经伐髓所远远不能比的。
觉得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云枫想到了昊日。他渴望拥有昊日那神祇一样的修为，于是当他想到，昊日很可能也受过此种苦楚的时候，竟生生自尊地保持住了一丝清明的意念。
其实，虽然昊日曾开启昆玉戒，却并没有与昆玉戒心血相融，得到真正的认可，所以他压根也不知晓上古仙文的存在。
终于，当最后一笔落下之际，所有文字金光闪动，耀眼夺目，刹那间，竟隐没了踪迹。云枫的意识中首先出现了五个大字——“无法无天诀”，接着春苗初绽一般现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可会其义，难以捕捉其形。
“修道之本，在天乎？在人乎？人也。人体如烘炉，熔天地之灵，铸万古之精。血脉天生，筋骨随化，大谬矣！不修己身，则万物乖离；培本固元，方取诸天地。生人有灵，可乘天地之正，可御六气之变，可游宇宙之无穷。切近天道，无己无心，是为悟道；借鉴万物，灵府天成，是为入道；彻悟本真，识海孕灵，是为御道；圆融两极，渡灵入府，是为和道；天人合一，万物归虚，一而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为创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定乎内外之分，辨乎有无之际，掌生死，控轮回，是为玄虚，可期永恒。第一层心法，种命根……”
懵懵懂懂间，云枫睁开了，只觉脑际依旧醉酒一般的昏沉。云枫对神魂中多出的信息似懂非懂，恰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黄昏的余晖从林木间抛洒而下，光晕柔和、静美，参天古木像一个个装满故事的安详老者。云枫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是的，活着，真好！
略带渊底水汽的风轻抚而过，云枫不禁打了个寒噤。赤条条的身躯，斜披夕阳，金灿灿，白茫茫。
可这场景落在穷奇的眼中，却满是恐怖。他刚才亲眼目睹了难以置信的异象：躺在地上的云枫，兀自射出金、绿、银、赤、黑五色天光，天道之威尽显，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弥散开来，险些让它窒息。
它此时看着云枫的眼神，多的是敬畏和忌惮，捎带一点疑惑，不自觉地发出“嘤嘤”的低吟。
“牛兄，不，小奇啊，你也不用害怕，吃了果子之后那股难受劲儿，已经过去了。我不赖你，你也是好心。我说话算话，饿死也不吃你。小奇啊，那个果子虽好吃，可就是劲儿太大了。”
云枫尽量让语气和善一些，看着瑟瑟发抖的穷奇，他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那穷桑树被古圣大能从西海移植到断魂渊后，想是水土不服，第一个周期并未结果，所以，到如今也只结果一次，除了奉献给云枫的两颗，穷奇只剩下了一颗。
“小奇啊，我还有事，得尽快离开这儿。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4000年了，法力被禁，部分记忆被封，穷奇连方圆百里之外是什么样都无从知晓，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走出这断魂渊呢？
有感于穷奇悲怨的情绪，云枫不由低头，叹了口气，看来若想逃出生天，只得靠自己了。低头的工夫，他看到了衣物焚毁后，仅剩的东西——匕首、玉佩和冰蚕丝帛卷。
云枫俯身捡起玉佩，猛然记起诀别母亲时，她曾握住他的小手，放到胸前，他当时就感受都了些微的凉意，只是形势紧迫，他并未放在心上。既然是母亲冒了那么大的风险，留给自己的，当然应该是重要东西。
却见乳白色的玉佩上隐约刻着米粒大小的两个字——“慕容”，云枫自是疑惑不解，他不知道的是，原本玉佩是包在一封帛书当中的，这帛书更是事关云枫真实的身世。也是造化弄人，他还未来得及拆读，就已化成了灰烬。
紧握玉佩，云枫心想，此间疑惑太多，待日后好好询问阿母，若是有一个能装这玉佩的东西就好了，毕竟这稀罕物什实在招人耳目。意动魂随，他竟感知到识海中的昆玉戒骤然有了反应，接着，一股莫名的引力作用在玉佩之上，玉佩转瞬消失。虽然云枫的神魂尚无法进入昆玉戒，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玉佩就在昆玉戒的某处，只要他心念一动，玉佩自然会回到手中。一试，果然如此。云枫玩兴大起，又接连试验了几次，大感快意满足。他如法炮制，把巫天长老托付给他的冰蚕丝帛卷，也收入了昆玉戒。
这场景落在穷奇的眼中，着实震悚不轻，越发觉得眼前的生食，实在难以招惹，不仅有那堵牛逼哄哄的墙，还有这把东西变没的本事，倘若这位小爷一个不高兴，把自己变没了，可该如何是好。
也幸亏，穷奇的部分记忆被封，竟对昆玉戒的小小空间储藏功能起了忌惮之心。倘若穷奇此时来个第59次扑杀，云枫是绝无能力反抗的，因为丧失了昊日魂力的牵引，昆玉戒功用虽大，却也无法自动形成结界。
夜幕将至，云枫自知短时间想要脱困已不可能，找个地方安身才是当务之急，于是说道：
“小奇啊，你是这个地方的主人，我是这个地方的客人，你看，天都这么晚了，你得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啊……”
云枫早已发现这穷奇能听得懂人语，索性提出了自认为合情合理的要求。
穷奇委屈得不行，什么叫主人？我是被囚禁的好不好，你是主人，你们全家都是主人。可虽然如此，它还是转头朝一个方向行去。云枫快步跟上，边走边斫一些有韧劲儿的树叶、草茎，给自己缀了一条遮羞的裙子，其实，他一直在顾虑穷奇的公母问题。
走着走着，云枫隐约听见了潺潺的水声，果然，一会儿过后，眼前就出现了一条丈许宽的小河，河面上水波轻扬，翻动鱼鳞似的清辉。云枫发现，那光竟来自距河边不远处的一株合抱粗细的古木，古木上零星点缀着几朵淡紫色的花，光晕朦胧，恍若幻境。
这株树木，自是传说中的穷桑仙树了。绕过穷桑仙树，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穷奇在一处崖壁前停了下来。云枫走上前去，却见一处天然洞穴映入眼帘，洞口散出牛乳般带着暖意的光斑，在周边绵延的夜色衬托下，很让人神往。穷奇看着云枫，朝洞穴努了努嘴。云枫知道，这里便是穷奇给自己提供的栖身之所了。
云枫也不客气，径自跨入洞中。却见洞顶上神奇地悬着一颗人头大小的月光石，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一个两丈见方的空间，洞内空气并不潮湿，想是月光石略带温度的光芒所致，一边的地上铺了一些干草。云枫暗道：倒是一个不错的居住。
“小奇啊，我乏了，想睡会儿。我自小要么一个人睡，要么和阿母一起睡，生人在是不行的。谢谢你给我找了这么好的住处，一个人住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穷奇怎会不明白，这是鸠占鹊巢的节奏啊。云枫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是没有办法，眼前的这位可不是无害的阿猫阿狗，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不但不吃自己，反倒显得有些谄媚，但自己几斤几两，他是清楚的，在这样一尊恶神面前，自己不过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罢了。
看着穷奇转身离开，云枫终于长出一口气，一头扎进干草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