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党

东京留学日记·05|朝日町三丁目(下)

2020-12-09  本文已影响0人  noilmiya

14.

学校食堂只有两层,一楼窗口营业时间短,我们几乎不去。二楼是自助型的,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每种拿一点,也能填饱肚子。饭点时总是人满为患,抢座位往往变得很难,总是分头行动,几个人抢座位,几个人买饭。有时候夏天只剩下室外的露天座位,吃着吃着,还会有昆虫飞过来,吃饭的速度变得尤为重要,既要和紫外线对抗,还要和自然界的其他生物对抗。

但就算是自助,也很快就吃腻了。于是有段时间我们常去学校对面的一家定食店,那家店是我在校第二年时开的,一对老夫妻经营,夏季正午的时候空调开得再足都不起作用,不大的店面挤满了学生,往往得拼桌。厨房的油烟总是跑到外面来,熏得店里烟雾缭绕,收银的时候得抬高了音量才能盖过铁锅翻炒的声音。

定食店开张之前我和噢桑常去一家印度料理,两个印度人经营,我们的日语交流永远是鸡同鸭讲,最后只能比划着菜单点。有次店员上了一杯饮料,我说我们没有点,边说边义正严辞地指着菜单摇头挥手,生怕信息传达出了错,结果店员说是送的。他们家的芝士馕无比美味,刷新了我对印度料理的印象。

也零散去过些别的店,中华料理店便当店面包店,学校附近的大概都有过尝试。然而周围的选择终究有限,于是渐渐地我们开始经常去吉祥寺闲逛。

吉祥寺本身是个非常好逛的地方,既有热闹的商店街,也有僻静的小巷子,随处可见的花店古着店,更不用提大名鼎鼎的井之头公园,而它恰好离我家只有一站,和噢桑家与不算太远。

第一次放了学跑去吉祥寺是因为想吃一家有名的松饼,在涉谷要排长长的队,在吉祥寺却很容易就吃到了。后来就变得比较常去,像是成为了一种习惯,有时候是去吃饭,有时候去喝奶茶,有时候逛街,有时候唱歌。 

不用排队的快乐

下午放学的点往往很尴尬,还没到晚饭时间,但也不想立刻回家,就常常去便利店,夏天买冰淇淋,冬天买关东煮,一年四季都要买炸鸡。买完坐在便利店外面的栏杆上闲聊,吃完了还能进去接着买。

有天我们吃着鸡块,一个住在附近的同学从旁边经过,是要坐车去别的站。我们分了些食物讲了几句话,然后她就走了。后来天色渐暗,那个同学买完东西回来,看见我们竟然还坐在那儿。

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话永远也说不完。也有部分的原因是不想回家。有时候坐在电车站台的椅子上,看着电车来了,彼此问,上吗?犹豫之间车门就关了,下一辆又是12分钟以后,然而下一班来了还是问,上吗?就这样一班又一班,总是等到最后夜幕降临,附近的住宅里飘出晚饭都香味,站台上碰不到任何认识的人时才磨磨蹭蹭上车。

噢桑家离学校只有一站,她下了车空气便又寂静下来。我重新拿出手机,刷起和我无关的世界各处的大小事情。

15.

闲散了一年多之后,最后一个学期我终于正式开始写论文。之前大大小小发表过无数次,然而真到了动笔时还是一筹莫展。

一开始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觉得能在家写。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往往是深夜开始,写上半个小时就觉得自己该去睡了。

后来把噢桑喊来家里,想着彼此监督。每次都气势十足,恨不得在额头上绑一根带子,写上“一定写论文!!”。做好心理上的万全准备,打开文档后,最后又是一起看了一下午剧。

后来只好转战图书馆。最开始几天,写了没几个字就光顾着看参考文献。不用写论文的时候从来没那么积极看过参考文献,暑假回国前装的书往往原封不动地带回来。等到了该自己写的时候,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看多了也有坏处,觉得自己再怎么写也不过是生产学术垃圾,还没开头就打起了退堂鼓。

几天之后觉得这样不行,是不是垃圾至少得写出来让教授们判断,我逼迫自己打开文档,硬着头皮敲键盘。

学校图书馆总是夏天太冷冬天太热,尤其是冬天,写不了几行就昏昏欲睡。

开头很不顺利,词语和词语像是没有润滑好的齿轮,写起来别别扭扭。完成一段通常要花两倍时间改。越改越束手束脚,仿佛困在了自己写出来的几段话里,动弹不得,最后干脆蒙着眼一个劲往下写,不给自己回头看的时间。

那段时间最常见到的就是白天与黑夜交接的校园,天空是淡紫色的,边缘是模糊的粉色,路灯都亮了起来。

 两年来我好像是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感受傍晚的校园。

每每是这样,越到快要离开之时,越是有新的发现。

每一个觉得毕不了业的傍晚

16.

交论文的那天从早到晚都很忙。出了各种各样的状况,所有学科共用的院生室哀嚎不断。

一个延毕了几年的前辈在截止时间的一个小时前找到了我,问我交论文还来不来得及,我于是让她赶紧来学校,又通知研究室里的其他人一起帮忙。

明明是冬天,却满头大汗,在教学楼和装订处来回奔波,先交了稿的人也都没有离开,自发地留下来给其他人帮忙。

终于在所有人都交完论文准备庆祝时,却听另一个人预备报名博士的人说,材料晚交了十分钟,可能要没有学上。笑容顿时都凝固在了嘴边,一群人默默无言地在教学楼外站了一会,最后一起去了食堂。

那应该就是我最后一次去食堂了吧。忘记吃了什么,我给报名失败的同学买了晚饭,大家坐到座位上。

食堂里那个点没什么人,大家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刚开始没人说话,后来聊了聊未来的打算,假期的安排之类。

最后和研究室里的其他人在食堂门口告别。我和噢桑去了吉祥寺,叫来了前室友一起唱歌。

我的论文是研究日语中的一种词形,以往遇到歌词里出现和研究课题相关的词语时,我总得大呼小叫一番,交完论文好像就也没什么了。

那天就那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答辩那天只有我一个人。那时我又一次搬了家,要转三次车才能到学校,路上得花一个多小时。

答辩时的一个主审教授非常严格,我虽然从没上过他的课,但从他的不少学生那里听说过他的事迹。

他和我们教授的作风截然不同,会认真批改每个学生交上去的文章,还回去红红一片。据说曾经被还回去的一份作业里被圈出了一个句号,批注不应该用半角,要用全角。

答辩之前我想起了这个故事,心惊胆战地检查了好几遍标点符号,生怕交上去的论文有什么差错。

说到这个故事,就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教授。我上了两年他的课,第一个学期结束时,我们去交期末作业,放在他办公室外面的信件箱里。本来是个普通到甚至没有理由留在记忆中的事,结果一个朋友交完回家后收到教授邮件,批评她的纸张上有水痕。他在邮件里说,这种行为对人很失礼。虽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依然令我觉得震撼,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平日里的行为。

这样比较下来,我们教授简直不要太好说话。

答辩大约是半个小时,很快就结束了。

这样就结束了吗,走出答辩教室的时候我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毕竟还不知道答辩的结果。但是隐约觉得这就是结束了。

离开教学楼,我一个人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到处都很安静,乡下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安静了。天空阴阴的,阳光却很好,明晃晃地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之间。

明天起它又将照耀谁。

我想起校门口的马路,绿色围栏后面的荒地,校园广场上斑驳的树影,蓝得不真实的夏季天空。

从今往后它们又将成为谁的回忆。

17.

这一篇的长度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原以为不会有这么长的。

3月份举行了毕业仪式。

在教授的要求下,我们都穿上了日本毕业时会穿的传统服装。

我提前一周去学校选了样式,一个空旷的活动室,暖气开得很足,一个老师陪着我挑。

噢桑有事没去,我于是穿上衣服之后拍照发给她挑,衣服又沉又重,穿起来格外麻烦,帮我穿衣服的老师就直接把第二件批在第一件的外面。刚开始我还能展平双臂尽量把袖子的图案展示出来让老师帮忙拍照,渐渐地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后来再看那组照片,仿佛生动诠释了什么叫被生活的重担压垮。

毕业典礼当天一大早就来到准备处排队穿衣服,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女生,彼此挑发饰,整理头发,挑手包。帮忙穿衣服的老师有三个,我们一个接一个被叫到,像是流水线上等待包装的产品。真正换衣服的时候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听从老师的指令,像个木偶一样举着双手低头转身,抬头转身。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大家回各自的研究室吃吃喝喝,然后去学校的名称那儿,前室友也被我叫来帮忙拍照。最后又回教学楼里,去见了副指导,副指导对学生非常负责,发邮件永远秒回,还会帮忙找各种资料,算是我们很多人的救命恩人了。

很快天就黑了,明明没做什么事情,时间却过得很快。

教授最后陪我们一起去还衣服,负责的老师已经下班,我们不得不借了钥匙自己去开门。

还完衣服出来的路上教授说其他教授说我论文写得不错。

从入学开始我一直怀疑自己,虽然很少表露,但事实上我几乎时刻都在自我怀疑。直到那一刻我觉得就这样吧,我的修士生涯可以没有遗憾地结束了。

我们去还了钥匙,三三两两告别。

最后的最后也出了状况,还完钥匙之后有人发现自己换衣服时把东西落在准备室了。如今我甚至想不起究竟是谁落下了什么,只记得有几个人先离开了,我又陪落下东西的人去了一趟准备室。

我知道那天在一起的人里,大部分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相见。

告别相遇是人生的常态,世上多得是突如其来的分离,而我们拥有了整整一天。

我像往常一样在多磨站等了12分钟,也许还要更长一些。但是那些在站台上消磨的时光终究成了过去。

我得前往下一站了。


东京留学日记·05·完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