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纱
（一）再次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是在一个无风闷热的午后。这样的午后，与叶莎此刻的心情一般无二。她躲在卫生间扶着胸口尽力地告诉自己要平静，却不断有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人们总是用尽一切方式去忘记不好的事情，但那些记忆却偏要盘根错节聚集在心底，不肯远离。
即便过去了三年，一句“他好像要订婚了”，便把叶莎瞬间带回从前，那些她平日里刻意不去想的场景便如影片倒带般一幕幕浮现眼前。
恨吗，是的。最美好的时光，全是被他填满的不堪回忆，抹不掉，躲不掉。后悔吗，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她对外保持的沉默，是不是正确的。那个即将走进婚姻的女人，那个对未来生活充满向往的女人……。也许在三年前公开所有事情，现在这个女人就不会如自己一般，傻傻地踏入婚姻坟墓。
“叶莎，你没事吧？都进去半天了。”厕所门外的苏白有些不安地问着。
“没事儿，估计中午吃的有点腻，有点恶心。”叶莎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答到，才意识到自己已在厕所待了好半天。
“吓到我了都，我以为刚才跟你说其郑明宇的事，你伤心地躲起来哭了呢。”
伤心吗，叶莎笑了，笑容却苦的很。她已经不伤心了，伤心这种感觉早在三年前已把她折磨得体无完肤，痛感全无。她替那个未曾相识的女人感到惋惜，眼见着她要重蹈自己的覆辙，自己却难以开口说出真相。
“叶莎，叶莎？真的哭了么？”苏白敲敲门，再次关切地问道。
叶莎无声地深吸了两口气，推开门走了出来。脸上全是勉强挤出的笑容。
“莎莎，你脸色很不好。”苏白挽住叶莎的胳膊，向走廊走去。“还是……因为他吧？”苏白小心翼翼探询着。
叶莎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苏白的问题，只能又挤出一丝笑意。而在苏白看来，这是默认的表现。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都三年了吧？想想你们俩当年在一起，还是挺般配的，分开真的有点可惜。”苏白似乎被叶莎的忧伤情绪感染，竟不自觉得说起她与郑明宇的过去。
苏白是叶莎的大学室友，毕业后又一起考到电视台做主持人，可以说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与郑明宇的的相识、相恋、结婚、离婚，苏白都看在眼里。她看到他们从爱人变成陌生人，却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相恋五年多终于步入婚姻殿堂，却仅仅在一年后选择分道扬镳。
“从你们最初认识到现在，竟然快十年了啊。岁月真是把杀猪刀，我都从大学的‘好女不过百’变成现在的‘半个二百五’了，呜呜！”苏白看叶莎情绪不高，故意转换话题来逗她开心。“不过嘛……话又说回来，他都开始新生活了，你也该打开心门，去迎接自己的第二春了。我认识一个不错的朋友，人挺不错呢，是个大学老师……”苏白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她性格活泼，每次叶莎不开心时，她都会像这样，逗她开怀。
（二）“主任，我今天有点事，先走了。”一向加班的叶莎今天却正点下班，让主任颇感意外，转念想到中午有人讨论她前夫要再婚的事情，便明白了一切，爽快地答应了她。
叶莎的心情的确不好。郑明宇的婚讯如一颗石子掷入她本已平静的心。十年恍如一瞬，叶莎竟不自觉地将车开往学校的方向。那里的一切，依然如旧吗？
傍晚六点，校园广播如常响起。“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收听本期校园广播。今天的节目，仍然是由姗姗为你带来的‘二十一岁的年华’。”呵，连节目的名称都未曾改变。叶莎不禁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教学楼四楼那个小窗口，有柔和的灯光，仿佛还是十年前，她与郑明宇就坐在那灯光里，讲着一段段或唯美或痛心的青春纯爱。
入学的社团招新，叶莎陪着苏白进了广播台，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郑明宇，那个仿佛所有纷扰都与他无关的男孩子，安静又温暖。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情愫悄悄在二人之间生成，淡淡的，夹着微甜，让从未恋爱过的叶莎感到依赖。一起录制节目，在雨夜里撑伞送她回宿舍；一起上自习，偶尔悄声地给她讲高数题；一起在食堂吃饭，把仅有的两块排骨夹进她的碗里；一起出游爬山，她累得气喘吁吁时那只握住她的温热的手……那么多令人难忘的一起，叶莎曾经那么庆幸自己拥有这种幸福。
郑明宇给她的爱是淡淡的，叶莎一直认为这是他性格所致，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表现出极其兴奋或不安。以致于和她在一起，亲密也是淡淡的，连吻也是。叶莎总会在晚上见到宿舍楼下，那一对对亲密恋人吻得难舍难离，而郑明宇只是揉揉她的发，拥抱一下她，或是轻吻下她的额头。她很享受这种如春风般的温柔，但是她也很想感受如火焰般的炽热，这种感觉郑明宇从来没有给过她。
大学毕业，常常被视为校园爱情的终止符。叶莎不愿意这样。她与郑明宇相隔两年级，郑明宇毕业后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大型咨询管理企业做培训工作。叶莎暗暗在心中希望快些毕业，外面的世界，那美女如云的花花世界，明宇会不会遇到更优秀的女孩子？她是有点担心的。郑明宇颀长的身材，俊朗的五官，还有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那笑容是会轻易打动人的。但是郑明宇并没有让她的担心成为现实。他俩的感情一帆风顺、毫无曲折，虽然仍然是那样淡淡地爱着。
顺其自然，顺理成章，他们的恋爱也逐渐修成正果。挑选家具、筹备婚礼、拍婚纱照，外人看来，这样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让人羡慕不已。就连苏白都开玩笑说，只恨没能早一步把郑明宇这样的好男人抢到手，现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小两口幸福到气死人。叶莎笑着低下头，眼里却有抹不去的忧愁。和郑明宇相恋、结婚，组成幸福家庭，是她的梦想。现在梦想的实现近在眼前，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她想起拍婚纱照的摄影师反复地让郑明宇笑得再开心点，脸上的喜悦感再强一点。是的，缺少的就是那种幸福的喜悦感。挑选家具时明宇那种漫不经心，拍摄婚纱照时甚至略带敷衍的表情，让叶莎感到失落。她很清楚他们中间并无第三者，或许是工作压力太大，或许是在一起太久新鲜感已经不在，激情退却，归于平淡。
可他们之间，又何尝有一丝激情过。
是自己想太多吧，不知足的小女人。
（三）一杯又一杯庆贺的喜酒，郑明宇在他们大婚的日子喝得酩酊大醉。叶莎扶着他倒在床上。她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男人，五年多的恋爱，他们之间从未做过越界的事情，哪怕是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也没有发生过。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这一夜应该是很特殊很有意义的，至少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应该是的。此刻的郑明宇昏睡着，叶莎心疼地抚摸着他轮廓清晰的面庞，双手从背后拥住他，一起睡去。
一切都交给明天吧。
醒来已是天亮时分，爱人不知去向。叶莎突然感觉失去什么似的，奔向了客厅、卫生间、厨房。原来在这里，他系着围裙，正准备着早餐。清晨中的郑明宇，柔和晨光中的郑明宇，属于她的郑明宇，叶莎走到他身后，再次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那坚实的背膀上，却感到郑明宇身子一紧。
“醒了呢？”他还是那样的温和，转过身轻声问道。叶莎凝视着这双清水般澄澈的眼眸，忍不住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她爱他，渴望也被他爱着。郑明宇的双唇是温热的，却没有同样炽热回应，只是轻轻地回吻了几秒钟，便伸手抚住叶莎的肩。“等下吧，煎蛋要糊了。”还是那样的微笑，让叶莎无法开口说不。
她想说，灶火刚才明明就已经关了。
早餐很可口，精致的三明治，爽口的沙拉，香甜的牛奶，叶莎却吃得不知滋味。是她太主动了吗，郑明宇是她的初恋，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太主动，刚结婚就表现出渴望有进一步亲密接触的样子，太丢脸了。可是，这不是每对夫妻间正常的互动吗？这样想着，叶莎一整天都有意地不那么靠近郑明宇，即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是只挨着坐下而已，郑明宇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着莫名的尴尬。
华灯初上，时针指向了十点位置，夜晚再次降临，郑明宇放下手中的书，转向叶莎，“去洗个澡吧。”他还是那样平静，叶莎竟有些紧张起来。“嗯……还是，你先去洗吧！”郑明宇似乎没有觉察到她此刻的异样，应了一声转身走进浴室。水声响起，叶莎变得更紧张。今夜，会不会是她的特殊一夜？自己好傻，都是夫妻了，干吗还这么不知所措。
换叶莎走进浴室，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咬咬唇，握紧拳头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够傻，匆匆洗完便穿上新买的蕾丝睡裙，深吸一口气走进卧室。
郑明宇原本在倚在床头看书，抬头已见到叶莎羞涩地立在卧室门口。这样的她其实真的很美。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轻吻她的额头，又俯下身吻住她的唇，抱起她走向床边……
（四）“喂喂喂，想什么呐？发呆半天啦！”苏白猛的一唤，把叶莎从出神中唤醒，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咖啡已被加了太多方糖，甜到无法入口。
“哎呀呀，大美人，是不是还在回味着你和郑大帅哥的美妙夜晚呐？”苏白咯咯地笑着，由故意提高了音调追问着叶莎。
婚后第三天，郑明宇因为公司急事去加班，苏白便把叶莎约出来见面。
“没有的事，别瞎说。”叶莎回答。
“别不好意思嘛，快讲给我听听。”
“我可不说，等你有了爱人……自然就知道了。”
“切，小气鬼一个嘛。”苏白故作生气，闷头喝了两口果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责怪叶莎。
美妙之夜，要怎么讲给苏白听。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可过程……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可以用美妙来形容。
她分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勉强，甚至，是一丝痛苦。
让她难以置信。
可这种事，要她怎么去对闺蜜开口讲。
（五）婚后的生活，平淡，却也是充实的。两个人的工作都比较忙，经常加班，偶尔晚上都比较早回家，也会靠在一起看电视，吃水果，说着白天工作上的愉快和不满。周末时光，郑明宇会陪着叶莎逛街，出游。但他的感情始终似一杯温开水，正如水的甘甜很难品味到，而水的重要性却也没有什么能代替。
可那个问题，一直是叶莎心中解不开的结。
每当夜晚来临，亲密的爱人们，尤其是这样新婚不久，应该会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时光。可郑明宇，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却更愿意临窗夜读。许多次都是叶莎困得先睡着，不知道他是何时才休息。
为数不多的亲密关系，也多以两个人都不尽兴来收场。叶莎不禁乱想，疑惑他是不是……有问题？可是，这种令人启齿的问题又要如何当面问他呢。或许是自己没有魅力？虽然自己没有绝世的美貌与魔鬼身材，但曾经追求自己的人也不在少数。叶莎的心彻底乱了，她问不出问题，更找不到答案。
在第二十九个他没有碰她的夜里，叶莎委屈的流下眼泪。整整二十九天，她简直要嘲笑自己的愚蠢，居然有心去记录这样的日期。黑暗中，她躺在床上抽泣着。“怎么了？”郑明宇偏过头轻声问道。
她沉默着，只是哭泣变得更难以控制。
“莎莎，到底怎么了？”郑明宇转过身，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明宇，你爱我吗？”
片刻的无声后，郑明宇开了口。“当然爱，我们在一起五年多了。”
“可你为什么不愿意碰我！”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叶莎哽咽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又是一阵沉默，郑明宇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拥住叶莎，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深情地含住她的唇。窗外夜色撩人，也撩动着他们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虽然生活还是有不如意之处，但谁的生活又是一帆风顺的呢？叶莎渐渐地开导自己，有这样一个对自己体贴、照顾、值得依靠的男人，挺幸运的。
郑明宇毕业三年的辛勤工作为他换来了升职加薪，相应的应酬、聚会也开始频繁。叶莎的心再次悬起来了，那些狗血的出轨故事，有太多是发生在生意场上，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明宇被人带坏，被其他女人抢走。而郑明宇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每次聚会都告诉她，聚会大多数都是男人，让她放宽心。叶莎不是不相信他，但多一重小心总不会错。她开始背着郑明宇去探寻他衬衫上是否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是否留有长发或任何印迹。让她庆幸的是，这些东西她一次都没有发现。因此虽然他回家渐晚，她也不再多怀疑，只是更心疼他的拼命与付出。
那天郑明宇再次晚归，身上却没有丝毫酒水的味道。
“今天没有应酬呢？”叶莎啃着苹果问道。
“嗯，今天陪一个重要客户健身了。”
“哦……是不是女的呀？”叶莎瞪大眼睛，装作生气又带着试探的语气问。
“男人”，郑明宇一笑，只说出两个字。
“好吧，信你一回，要是让我逮着是女的，我可不饶你。”
郑明宇依旧是笑，笑得坦然，摸了下叶莎的头，“早点睡吧，最近有点累。”
叶莎理解他的辛苦，没有再说什么。
（六）日子过得平淡无奇，郑明宇的忙碌，让叶莎常常在晚上只能一个人抱着电视机和电脑，感受着孤独与无聊。一个星期里偶尔有那么一两天郑明宇会下班较早，两个人交流的也并不多，郑明宇不似从前那般爱看书，更多的时间是把玩手机，和朋友聊天发信息，叶莎看过他的一些聊天记录，都是些男人间的对话。今天的股市是涨是跌，今年的欧冠哪支队伍会赢，明天健身约在什么时间……再平常不过的对话，甚至聊天的群里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叶莎想不明白，结婚连一年都不到，她对于自己老公的吸引力，还不如他的客户、朋友与哥们儿吗，她困惑甚至感到了一丝自卑，作为女人作为妻子的自卑。
“喂，小媳妇，你这新婚燕尔的，干嘛天天在这加班呢，说，是不是郑明宇欺负你了？我替你找他算账去。”
“没有，就是他最近升职，工作挺忙的，我自己在家也没什么意思。”欺负吗，她倒宁愿他欺负她。现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感觉更让她难受。
“哎呀，原来是冷待了小媳妇。不伤心，这年头在外面混日子，不嫖不赌的就是好男人了，更何况他处于事业上升期，也难免在外应酬。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些客户里……会不会有美女啊？？”苏白斜过头，略带戏谑地逗叶莎。
“他告诉我没有，我觉得……也没有吧。”
“单纯的小媳妇，说你什么好呢。自古箴言说得好，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这张嘴。你应该勇敢地作一回福尔摩斯，去探究一下再下定论。”
叶莎微微一怔，捏住苏白的脸，“你呀，就会出些损招。”
可她却在意了，也把苏白的话放在心上了。
因为，郑明宇的表现，让他的解释变得无力。
周日的上午，郑明宇再次出门健身。叶莎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已经连续三个星期周末没有在家陪她，不是去健身就是朋友约了去打球、聚餐。“你应该去探究一下再下定论。”苏白的话突然就闪现出来。叶莎顾不得思考了，她想知道真相，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真相。哪怕是亲眼让她看到真的有那么一个女人。
一路尾随着，来到了近郊的一家高档健身中心。地方有点偏僻，人不多，她见到郑明宇乘电梯上了三楼。趁着前台工作人员认真为来咨询的客人介绍健身项目时，她匆匆上了另一部电梯，按下三楼。
三楼，那扇VIP休息室的们被叶莎偷偷推开一条缝隙。
瞬间，叶莎觉得脑袋里好像放了一颗原子弹，轰的一声爆炸了。她看到了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她的丈夫，和另外一个人紧紧地拥吻在一起，缠绵到甚至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另外一个男人。
怎么挪着步子离开了那家健身中心，自己在街上游荡了多久，泪水干了又落，留下几道印痕，她都已经不记得。世界只剩下灰色，让人绝望的窒息的灰。
从前的所有谜团，在一瞬间全部解开。
他总是那样淡淡地对她好，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刻意忙碌不回家，新婚至今那样避免与她的肌肤之亲……她笑着，笑到歇斯底里。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欺骗自己。
菜买了回来，丰盛的晚餐准备完毕。烛台立于桌上，杯中的红酒在烛光下映出醉人的红色。郑明宇拉开房门，眼前的布置让他一惊。“怎么了，做这么多菜，你平时很少下厨的。”还是那种淡然，此刻叶莎多恨他的这种表情。
呵，很少下厨房。她有着一手的好厨艺，可他，又给了她多少机会，去尝一尝她做的菜。
叶莎今晚穿了一身黑色蕾丝长裙，微卷的长发，精致的妆容，夜晚中的她有迷人的妩媚。她走向郑明宇，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的眼，那双她叶莎最爱的澄澈眸子，眼底，却藏着那么惊人的秘密。忽的，她覆上去，轻柔地摩擦着他的唇，带着勾引与挑逗。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样的媚态。而对面的这个人，没有躲闪，却依旧淡然。够了，她死心了。今天白天的一切，不是在做梦。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你爱我吗？”叶莎抬起头，直视着郑明宇的眼睛。
“怎么了，莎莎，突然又问这个。”
“你只要回答，爱，还是不爱。”
“爱。”
叶莎笑了，笑中有太多的无奈。“爱，是对妻子的爱吗？是对一个女人的爱吗！”她闭上眼，又瞬间睁开，盯住郑明宇，恶狠狠地从齿间咬出最后几个字。
在一起近六年的时间，叶莎从未和郑明宇争吵过，然而那晚，她崩溃了，发着疯，打翻了杯盘，一地狼藉。她质问着郑明宇，只是高一声低一声地问他为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只是低着头，任叶莎发泄着，等她安静后将她拥入怀里，下巴轻触着她的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的青春光阴，虚假的爱情与幸福，从未有过一丝坠入爱河的那种迷乱，多少个夜晚刻意而又不自觉得对她疏离，两句对不起，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罢了，罢了。
（七）随离婚协议书一并寄来的，是一张写有叶莎名字的房产证，一本三十万的存折，还有一封郑明宇亲笔写的信。
“莎莎，要写这封信给你，我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也不知道自己冒着多大的风险。也许你一怒之下将它公之于众，我是怎样的人也会被人知晓，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我的白眼与耻笑。无论你怎样做，我都不会怪你，但我更相信，你不会那样做，因为是你。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穿着白色的过膝连衣裙，梳着马尾，坐在新加入广播台学生一队里。不像其他人一样互相认识，闹着，只是安静地坐着，突然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坐在那里一样。
你相信吗，那时的我，是真的试着想和你在一起。起初我也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只觉得与你在一起，是舒服的，不令我讨厌，即便只是一起上自习课，也不会感到厌烦。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照顾着你，默契地安静着。
可随着我们成熟起来，我发现你对我开始有所求，那种渴望我亲近你的眼神，让我不知所措。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们都在刻意回避着，你故作不在乎我的无动于衷，我故作把视线停留在你身上。
直到遇到他。当他看似无意地触碰我的肩膀，握住我手的时候，我终于认清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是我逼迫着自己去接受，喜欢一个女人，而我，却不爱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只能乞求你的原谅。原谅我在婚内自私的沦陷，原谅我已经不爱你却还对你撒谎，原谅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与义务，原谅我，误了你的青春。
这几年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是我负了你。去找个真正疼爱自己的男人，找到幸福。”
郑明宇
叶莎的泪水一滴滴打湿了离婚协议书，他终于用这种方式对自己说出了事实，在他们婚姻的尽头。
那就让这一切随风而逝吧。
（八）“有什么故事，关在紧闭的门内，使我悄悄地哭泣。这些糟糕的故事中，藏着太多的悔恨与秘密。”广播节目已接近尾声，忧伤的伴奏歌曲响起，让叶莎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才发现自己一直呆呆地立于校园的步行街上，在穿梭的人流里。
那个给他带来无尽伤痛的男人，曾经那么真实地表露了自己的心事，为何在三年后又要选择去伤害另外一个无辜的女人。
她要见他。
（九）再次相见，是个晴朗无风的傍晚。他依旧是那么干净、淡然的样子，和初见时的他无半分差别。只是眼底那抹澄澈随时间流逝，变得更深邃。
“这几年还好吗？”两分钟的沉默，郑明宇先开了口。
“嗯，还是那样。”叶莎轻轻搅着咖啡，轻声回答。
“你变了吗？”叶莎微笑地问。
这样的话是有所指的，变了吗，取向没那么容易变；没变吗，曾经那个向她忏悔的男人如今变得自私，为了掩饰自己要继续伤害另一个女人。
郑明宇没有回答。“你都听说了吧？”
“为什么？”
三年前那一句句为什么，郑明宇给了她答案。如今，他又该怎样回答。
“因为我的父母，他们并不知道。”
“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方式，去完成你对他们的报答吗？”
“明宇，”叶莎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窗外车流不息。“我恨过你，因为我那么用心地付出，却根本感受不到你任何回应。你不愿意碰我时，我甚至希望是因为你身体有缺陷，至少你的精神是爱我的，可惜你不是。你的身体、精神都不属于我，未来也不会属于那个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因为你不爱她或是她们。三年前，我看到了你和他亲密地在一起。”
郑明宇突然一僵，闭上眼。他终于明白那烛光晚餐的用意。
“我因此而落下了毛病。现在一遇到烦心事便会感到胃痛、胸闷，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不是因为你们在一起的画面让我这样，而是你对我的欺骗，让我始终不能释怀。”
“所以，”叶莎转过头，“所以别再把同样的伤痛，加注在其他人身上了，你又怎么会幸福。”
临别时，郑明宇没有回答叶莎，却给了她一个拥抱。
（十）郑明宇解除婚约的消息在一个月后传来。各种猜测、流言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叶莎知道，郑明宇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爱，给谁都无罪，可怕的是，不爱，却要生生地捆绑着，两个人都伤痕累累，何苦如此。
夜深时分，叶莎收到了陌生号码的短信：“莎莎，谢谢你，对不起。”
叶莎闭上眼，笑了，没有回信，点下删除键，熄了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