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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下的红库房

2018-08-21  本文已影响125人  海杯子

               

蓝天下的红库房

      旧旧的红色老瓦房,又大又凉又深又幽,藏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澄碧的天空像红房子的幕布,白云朵和灰云朵悄悄挪着脚步靠近这里瞅一瞅,又赶紧踮起脚尖飘走。

      红房子的大铁门是陈旧的暗红色,门漆已经斑驳,露出里面的铁锈,常年悬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锁,这锁的巨大钥匙就藏在我母亲的裤兜里。母亲当时的工作叫保管员。

    从气象局大院南大门口往北直走,进入当时的机关分布地。母亲这个保管员工作的老房子是器材科的库房,藏在中间一栋,大门朝东。小时候的我,和小伙伴蹲在库房门口玩“拍豆包”,库房门口是黑板报,写着我不认识的花花绿绿的字,再想起来,那应该是八零年前后,时常有各种文革被迫害者的平反追悼会,我甚至还跟着母亲到库房后面一排房的最后一间大屋子去参加过一位中央重要人物的追悼会,所有大人都低头默哀,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傻乎乎地左顾右盼,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哭了?

      做了这个工作,母亲的日常规律经常被打乱,常常在家里做饭、吃饭的时候被外地来的业务员叫走提货,人家赶着班车的时间点出发。母亲非常敬业,放下碗筷,拔脚就走,等货取走,回家匆匆吃完剩下的饭再上班去。我时常在放学来这里找母亲,母亲时常去提货,然后把货整理好摆放在库房的货架上。

      多年前的红砖旧库房异常高大,超过正常房子的一半的高度,内里很幽深。阳光照不进来,刚从外面阳光刺眼的地方进来,会突然有点看不清。库房连着四间,里面是相通的,四周布满了货架。不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对母亲的这座宝库有点害怕,可能是空气中弥漫着仿佛是古堡的气味,还有那股直穿毛孔的幽凉。就算是夏天进去,也同样的感觉。许多年后,我进入过明十三陵,进入层层楼梯直入墓穴的时候,那股无法抗拒的地底的阴气让我突然想起小时候那座大库房。或许是小孩子比大人敏感的缘故。

      语文课学到“幽”这个词,我第一个来联想母亲工作的库房。我通常进入大门后,来到北面第一间库房找母亲,有时候她在,有时候她不在,不在的时候我有点害怕,探头探脑地四处瞧看。真的,真的,这里的确可以拍摄鬼怪片,一点点声音也没有,一点点光也没有,一切挺立在幽暗的光线中,理性地规规矩矩。我根本不敢往里面更深的库房去找母亲,里面更加深幽不可测,我很怕会飘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幽灵之类的东西。我找母亲的时候,通常站在第一间门口的阳光处,恐怕母亲也不喜欢关着门,每次她来库房清货,门都大开着,阳光把门口的台阶染得雪亮,晒得门都发热,我站在阳光处喊:“妈!”声音飘飘荡荡转好几个弯进去,母亲果然在里面的库房深处整理货物,她遥远的“哦”的一声,往我的方向走过来,有时候会喊我进去拿家门钥匙,我快速奔跑过去,鬼头鬼脑地看我周围的货架,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一定有东西躲在暗处,而母亲却坦然自若地立着,双手在忙。我暗自佩服母亲的勇敢!这样冷寂的库房里工作,一位女性得有多大的胆量呀,不过,母亲那个年代的人,不会有我这样胆怯意识的,有,她也不说。

      库房院子的西边,是露天仓库,有三面墙和顶,因此重重叠叠的货物,一进门就看见了,高的简直要到达房顶了,重重叠叠的货物后面还是重重叠叠,没有一只兔子伸出头来,也没有杂草在那里生长,只有一大片阴影交织。我那时候正在恐惧鬼的年龄,我是打死也不会到那些可怕的货架后面探秘的。可是我勇敢的母亲在这里穿梭来去,看起来是那么坦荡。也有时候我进来的时候,她收拾好货物后有点闲空织毛衣毛裤,坐在第一间库房里,这是那个年代职工的习惯。

      库房的东边和南边是空地,长着杂草,母亲在整理货物的时候,我在空地上看蚂蚁,拔草玩,记得这里长过非常茂盛的野草,其中一种是马兰,大院的孩子们喜欢拔马兰,编织各种可爱的垫子啊动物啊玩,不过,孩子们都不肯进来玩,虽然库房不是经常关着的,门有时候是斜开一点,一推,就可以进来了,但就是没有淘气包愿意进来淘气,也许我的同龄孩子同样不喜欢这里的过于安静。

      但也有意外,有一年有一天,发生了一件热闹的故事。

    母亲的冷寂库房院子里突然站满了职工,喊的,叫的,哭着,在西边的露天货架后面,有个男孩子正被几个叔叔揪出来。原来这个男孩子青春期和父母闹矛盾,我记得他叫小标,小标就以离家出走的姿态藏在我妈的大库房里,而他家和库房是一墙之隔,他翻墙头跳进来躲在货架后面,吃着玩着不去上学,饿了,就翻墙回家再找吃的——这天终于被发现了。

      近四十年前这个库房重地第一次来了许多人。以至于后来,我常常盯着西边的露天货架,想象小标同学在里面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黑咕隆咚,冷不冷,害怕不害怕?他出走的时候应该带了闲书吧?不然待在这里的两天够难熬的?想到这里,我笑自己死脑筋,他能够轻松地跳进跳出,自然有去处,不会自己把自己囚禁在这里的。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妈发现家里的馒头数量少了,就怀疑小标自己偷偷回过家,于是就悄悄监视。这一天小标再次跑回家拿馒头,被他妈堵着,小标慌不则路,又选择跳进库房,结果就擒。

      母亲独自当保管员,我觉得她比坐办公室累,比如提货,就是个比较麻烦的工作,母亲需要到很远的桥东去。母亲出身不好,在那个年代很讲究这,如果不是她兢兢业业,做任何工作都认真负责,埋头苦干,很容易被调到旗县去。所以,无论什么季节,货到了要提,母亲二话不说都要坐公交车出发。有一次她带我去,路上我晕车了吐,她忙着照顾我,下车了背着我走,那以后提货就不带我一起去了。母亲产后落下个毛病,刮大风的天气,风一吹,就满脸红色疙瘩,痒的难受,她用手挠啊抓啊,可是出门去提货,不能因为这请假不去,一个冬天发作数次,给我留下强烈痛苦的印象!母亲是个女人!

      因为常年提货运货,母亲像男人一样独立坚强,她从来都是自己捆绑货物,她有一套熟练的方法,把捆绑货物的尼龙带左捆右缠,她很会把打结的地方卡在转角处,这样可以利用转角的棱卡着绳子增加打结的力度,母亲捆绑的货物非常结实,完全比拼一个男人。我没有经验,我就常常捆绑不牢东西,以至于母亲后来都退休了,她还会在需要捆绑东西的时候,一马当先,用她的老经验给我解围。货物到了以后解开的尼龙带,母亲绝不丢弃,她收集起来干吗?编菜筐子!这样的菜筐子家里有好几个,的确买菜的时候非常好用,母亲把车筐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去菜市场,当时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塑料袋子这类东西。母亲的库房还有捆绑货物的黑色尼龙布条,卸货以后,这些东西现在年轻人一定丢了垃圾堆,母亲则坐在库房的院子里,闲暇时把碎尼龙布条结起来,缠成一大团后,母亲钩了一个别致的买菜口袋。

    后来我上小学,参加了科技小组,崔老师知道我母亲是器材科的保管员,他的脑子一下子来了灵感,希望母亲帮助学校成立一个小小气象站。我回家和母亲说,母亲答应了,因为恰好库房有一批过期的仪器,可以给孩子们用。还有报废的百叶箱等等。崔老师果然建立了小小气象站,我和同学神气十足地扮演预报员,事实后来证明我们的小小气象站是一场装模作样的过家家。

    当时除了大库房,在大院的南边,西拐角,还建立三间孤零零小库房。也是母亲掌管钥匙的。小库房的窗户又高又小还有铁护栏,非常像传说中囚禁革命志士的那种牢房,这也是我小时候觉得很“幽”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母亲进去的时候,我都没有在现场。我和同学放学后来这里玩耍过,甚至在小库房旁边的水洼里找过一种叫翻车车的小虫子,甚至还坐在小库房门口的台阶上玩“羊嘎啦”,不到母亲叫吃饭不回家。

      我上高中后,这三个小库房拆平,器材科搬到这里,重新建立了新库房,老库房被拆了,盖起新的家属房,整个局的办公室的重地搬到南边,北部就完全成为了家属区。小库房拆的时候,母亲征得领导同意,把拆下来的砖搬回去,结果隔壁的爱姨眼红,也吵着来搬砖。母亲拿着水泥瓦刀,劈劈啪啪地敲打水泥渣子,把砖尽可能完整地码在小车上推回家——这个过程因为我们家三个孩子都上学,没有参与,甚至没有到现场,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在干这个沉重的体力活,隔壁却是一家子男女都上场,抢砖抢得热火朝天。母亲辛苦拆回来的这些砖,家里后来盖房子都用上了。

    母亲年轻时候,除了上班,她操持了多少营生来维持生活的必须?

2017.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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