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另起一行
一个人的新年,我不舍得拉上窗帘。
阑夜黯了又黯,连同街声一并矮下去。灯色顾盼着,像踩了一块斑驳的月台。
枝闲叶尽后,终于看清街心公园另岸的楼隙。窗盏漾起麦色,浓淡参差,似一张报缝里的数独游戏。
别开灯,只带疏恍的景和耳,坐入世界的观众席。
新年,所有故事尚懵懂。就连北国终日闲话的留雀,也期期艾艾地讲不出什么完整的轶事。
它算不上一支序曲,也不出现什么“根音”。日子迟迟相继,依旧晨昏、依旧腾踱,也许还有如旧的菜谱和歌单。“不是嘭的一响,而是嘘的一声”,艾略特这样说世事。
不过新年的“如旧”却值得屏气凝神。就像盒式卡带的开头,簌簌的沉默后面,会有字正腔圆的对白。
新年,所有翘首都热络。在旧年清零的前夜,以浮沉四季换一卷新梦——徒劳兑赠孤勇,落寞兑赠热忱。
跨年节目五花八门,无一不是洗刷盾甲的程式——“手绘了日历”“看晚场电影”“踏上期待的旅途”“虽然加班,还是去吃了最喜欢的清水面”……
仪式感本就是一种天真——尤其是,之于一见如故的新年和白首如新的往日。
好在年轻人不擅推敲,一味不谙,一味踌躇满怀,凿凿信任每个祈愿,信任每个覆纳万象的新年。
新年,所有“或然”皆可安置。时钟不是纵横的网,无从打捞一个乖巧的预言家。
“未知”也并非一味甜美,星云或尘砾,总有一样将坠入行囊。
“确定性”与“标准化”的时代,我们许久未与“偶然”遭逢——就像快消连锁店的新年形象照,标准化的裙摆、可预期的神色、确定性的仪式感。“确定感”梭行于生活的每个细节,成为时空的、范式的、愿景的。比如,信息与数据的经纬捭阖,它们精准、高效、坦诚,于是我们不再找错路、不再会错意,也不再接到一个拨错的来电。
这个新年,年轻的我们也许终于察觉到那些不确定的东西,之于生活,之于万象,之于阴差阳错或啼笑因缘,之于“多义的未来”。无怪庄子说:“藏舟于壑,谓之固矣。然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世事翻涌,进止本难期。流离于偶然的故事,并非确定性的旁枝,也不会枯坐着等待被消除。就像天文预报里的流星雨,倾淋了许多场,一次也未与我相遇。
而与未知相处,不是放任生活的借口,乏味或失望也不是——如纪录片里的主人公说:“这样说未免太无情。”
2021已仆仆而临,尽管2020尚未写熟。如果来不及准备新册页,至少另起一行吧。
有人说节日之“节”,是绳结之“结”——誊录播种与猎获,清点日夜。不过新年的绳结有许多种系法,在羁旅消磨之前,在层叠的“经验”接踵而至之前,大可选择幻想,选择自若,选择遗忘和自圆其说,选择“去发现你想要的诗人”——这扉页是你的。
若在流光另瞬回忆起2021,愿你不必支吾,不必欲盖弥彰;愿另起一行的每个故事仍是新的,就像写于那一天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