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老宅
老宅已经近十年没人住了。房屋这东东虽大,但与其他小器物没什么不同,那就是生来就得老使用着,一旦闲置,很快就会废掉。凡农村出身者这些年都看到过这样的场景:越来越洋气的农家院落,先前几乎日日不离手的各种农具早就见不到了。扔掉了?倒不至于,那些锄镰犁耙杈镢耧耱,样样都渍着几代人的汗痕,烙着曾经的辛劳呢。当然也不是什么宝贝,教育儿孙时“忆苦思甜”的价值还是有的。问题是老也用不着呀,于是皆被拾掇至旮旯角落。甭问,件件锈迹斑斑,个个尘埃蒙身。
产权在笔者名下的老宅也是如此,门楼和房屋业已满目疮痍,墙壁剥落,屋顶漏水,自行倒塌只是早晚的事儿。院落里荒草没膝,洋槐树的根系从地砖缝隙里顶出都一人多高了。院里有一棵枣树和一棵梨树,每年结果还都挺繁——老妈说——自打老宅空了,十年来不断有毛贼铰断门锁,进去搜寻翻找一番,顺便也把尚未完全成熟的梨枣一扫而空。
按眼下的三农政策发展趋向看,无人居住的老宅即地基被收归集体大概是为期不远了,村里类似的老宅荒宅废宅也太多了点。社会越来越发展,居住在农村的人口却越来越少。中国十亿人口时,农民还有八亿,现在呢人口十四亿多,农户人口数量只有五六亿了。没问题,闲置房屋及土地应该统一收归,尽可能地激活其作为商品的本质属性。倘如此,咱愿意配合政府,即便完全无偿也无所谓——你闲着也是闲着呀,并不能给你带来一分钱的效益,还得老惦挂,还招贼,你说何苦来着?
如果说明日老宅就要拆掉了,作为主人,可提出点要求,譬如保留点什么以资纪念,那留下些什么呢?
那就三样吧:刻有“耕读”二字的石质门匾一方,再就是厦屋上的瓦当和滴水各一些。嗯,足够了。
旧时庭院新落或门楼修葺,门楣上往往镶嵌一方题有美好文字的牌匾。门匾上的字,主要分两字、三字、四字多种,字体以楷行为主。譬如“凝瑞”,“纳祥”,“敦厚”,“孝为先”,“和为贵”,“耕读第”,“瓜瓞绵长”,“敦诗笃礼”字不多而言简意赅。因为门匾反映了院主的门第及祈求家业昌盛、延年益寿等愿望,此一习俗一直流传至今。区别只是,早先的各家有各家的“专利”,而眼下呢千篇一律,都是“家和万事兴”,都是制造商用机器做出来的,与一把锅铲,一方面案,一块地砖没什么不同,皆来自流水线。
瓦当,是指传统民居建筑中覆盖建筑檐头筒瓦前端的遮挡,也有原来遮住椽头的,除了实用外,也有装饰美化作用。有的瓦当上刻有文字和图案,如此一来,瓦当便多了一份文化属性,因而也升格成了收藏品。应该说,朱门大户,巨宅华屋,作为小附件的瓦当也往往图案设计优美,字体行云流水,诸如云头纹、几何形纹、饕餮纹、文字纹、动物纹等等,每一只皆不失为精致的艺术品。当然啦,笔者祖上草根人家,刨食垄间,使用在屋檐的瓦当不用问属大路货,烧制及图案都极粗劣。不过,癞痢头儿子自家爱,对不?
滴水那就更等而下之,瓦当呢虽价廉还好歹是个收藏品,你听说过收藏滴水的么?
滴水者,传统建筑檐际伸于最前端的那只瓦,雨水经此便直泄而下至地面,为防止雨水滞附,注湿椽头,影响建筑物寿命,故在瓦上加铸个引流器。看见过老叟撒尿没?尿柱不往前冲,直往后缩,一不小心就撒至鞋面,还淅淅沥沥没个完,感觉完了,尿意已尽,收拾软塌塌的东东进裤裆,及裤带系好,老棉裤的裤裆处却洇出一片湿。嗯,浑似下小雨时檐间没有滴水的情形。
幼时的笔者,很喜欢雨天,因为可以不去割猪草,拾柴禾以及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而恣意看书,闷了,便坐在门槛上,凝视着瓦屋的檐滴。下大雨时,滴水可促将急吼吼的雨水抛出老远,像极了一群同龄小男孩站一排比试谁可撒得更远,颇觉亲切好玩。中雨时,滴水们又仿佛化身成为一排琴键,演奏出一曲令人心旷神怡的华彩乐章。
顺便提及,早先农村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外檐的滴水线在哪,本院落的基地就到哪,而不止于屋墙的外缘。
门匾,瓦当即滴水,一石二瓦,应该说皆世上最司空见惯,最熟视无睹的建筑材料,同时也是最“坚硬”,最见精神的文化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