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声
记事起,我家的父母没有要求我和哥哥守夜。我想睡了,春节联欢晚会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楼,躺在厚厚的被子里裹紧。往往不是很快睡着,一般我都是吃了太多糕点才肯上楼的,半侧肚子靠在床上,沉甸甸的。凌晨零点,窗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窗户缝里似乎渗入了外面白色的烟雾,烟火的味儿蛮好闻。每次闻到这个,感觉才从酒足饭饱和电视的灯光中醒过来——原来到了新年哩,那是幸福的味道。过年时候,男孩子和男人们都会把手伸向鞭炮白色的引线,而爆破的鞭炮渣儿打在身上,飞到头发里,也足够吓人,据说有些飞到空中还没爆过,要在你身上爆炸哩。那不是会炸伤我的五官或皮肤吗?
由这点恐惧做的引线,我对鞭炮一直敬而远之,我怕我点燃时我来不及扔出去在我手里炸了。但过年到外婆家,吃过宴席,总要去小卖铺买。我总要去找仙女棒,那是最安全的,一种梦幻又真实,有些静谧的光亮,又噼里啪啦微微动的美丽。尤其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那灿烂的燃烧,毕剥毕剥地响,真烧得心痒痒。可夜晚放鞭炮,玩手里的烟火,那周身一圈一圈荡开的孤独真真切切,难以排解,反而像一件风衣盖在了后背,潇洒而又孤冷。除非是天上的烟花,若是近的,那是温暖极了,绚烂极了,十分多姿多彩。若是远了,那仿佛是遥远的希望,梦幻而只有远处的声响,身旁格外宁静。
而这孤独从何而来?是白天看到鞭炮粉红尸体时落下的惆怅吗?我想许是因为虽然有亲人在身边,但他们不是和我心联结的人,我的心没和任何人产生联结,那么我始终是孤独的。喧嚣中的我,喧嚣在外,而安静在内,此时心境最爱显出孤独。同一大堆人听爆竹,看烟花,始终不如和心爱的人一起。亲情不能阻滞孤独,爱情的不可得加深了孤独。但爱情在旁,那时刻,可以使孤独消融在目光相对的瞬间。
即使那时还是孩童年纪,爱做梦,喜想爱情。有幻想和爱情,才有个人生活,才不是为了每日的功课和班级的评比而活,才有惦念的人,这观念越来越清晰了。人要爱,怎么都不嫌多,从小想到大,这么多年,我还是憧憬爱情的小孩。鞭炮声预示了稚气,它的作用不是提醒我长了一岁,而是提醒我不要忘记用热烈的心地对待所爱的人。总是遇到重复的人,重复的事,很自然就习惯只用脑子了。
鞭炮的轰雷巨响或噼里啪啦,我的内心是不响,而遇到心爱的人之时,心里像鞭炮一样一下子炸开了。噼里啪啦,这是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产生了白茫茫的烟雾,让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环境,只想着如何从迷雾中搜索那个从现实惨象切换到幽幽心中的个人。
年,是一年的终结,也是一年到头的总结,我常用来思索过去和未来。过去有很多尴尬的糗事,未来还是重复,读书让我厌烦,但还是要在过完年后背起书包去上学。每一年,不同的季节更替,不同的学期开始,学校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放鞭炮是一年的开端事儿,而心中鞭炮的回音,是我新的故事的起始。
一连串的开门红在门口前的乌漆墨黑的地上炸响,除了它独有的噪音,其余的噪音都不见了,于是它是这天地间最纯粹的声音,又亮又响,堵着耳朵还能听得见。它响毕,世界总要安静一阵子。那安静,真是太好了!就像把一个人空运到空谷幽林深处去,连往常深夜时都没感觉这么安静。
欲体会到最大程度的静必先被高强度的噪音轰炸过全身心。我对这无敌的冲锋陷阵般的呐喊既讨厌又依依不舍,我讨厌我无法想事情,或无法继续睡觉,我依依不舍的是,当它响起来时,我的孤独似乎都不存在了,充斥满耳的尽是纯粹的热闹。
小时候,我怕它会震破我的耳膜,击碎我的心,连那窗户上的玻璃都快被震碎了,而我只是这样一坨软乎乎的肉。后来,鞭炮声好像是在提醒我,新的一年,新气象,新的爱情体验,会来我心头爆炸开来。我总希望那心中的鞭炮声再清晰些,再暴躁些,把我的桎梏冲撞开来,让我不再把心门守得那么紧,让我疼得发麻,让我不怕那错付真情的痛。
真情极有可能被辜负,然而如不深情,生活又有什么意思?真情里的激情,就像这过年的鞭炮,它创造了一个新世界,满是爆破音。它让我意识到我的世界,应该是和这个世界不一样的。不能掺和在一起,不能太相信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不好。
鞭炮响起的片刻,如片刻的繁华,来得突兀,去得轻巧,末了一缕青烟升于九天之上。
鞭炮的红衣,就像嫁衣,在爆炸时鼓起了衣裙,飘飞在空中,像一片片红色的蝴蝶,像红色的星星的碎屑,在白色烟气弥漫之时,飘然降落在地面上。它给了过年时嘈杂环境里的我疲软的头脑以惊觉,给了我去外婆家的路上全新的——狂野非凡的火药味,给了我激情四射的念头,闪烁着新奇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