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这样的微雨的夏夜！

        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隔得很远，隐隐约约，车外的雨的嘀嗒声又响起来了！

        前面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几个老年人围着一张矮桌，在打扑克。话也不多，冷清的很。

        打扑克是个热闹的事，有吆喝的，有怨怼的才有意思，嘻笑怒骂的原生态，像这样闷着声打，就象几个哑巴在唱戏，完全不着调，莫名的有些诡异！

        许是这连绵不停的雨闹的吧！但也许只是老了，对一切玩乐都失去了兴趣，只是想要打发时间，所以，都无所谓了！

        除此之外，夜静的的可怕！

      路上，偶尔一两辆车疾速而过，光影中细密的雨线转瞬即逝，不过是一个寂静平凡的雨夜。

        一阵嘶哑尖锐的萨克斯曲响起，属于初学者的泣不成声，仿佛雨也受到惊吓，刷啦啦大了起来。

        我突然感到一丝惊喜，原来这样令人疲乏的雨夜，也有这般闲情的人！

        一个人坐在车里，暗黑无边的苍穹下，千万条雨线密密织就的无边无际的网里，想到张爱玲说过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此刻，我只想轻轻问一句吹萨克斯的人:“噢，原来你也在这人间！"

        在我听来，中国的二胡，拉出来的曲子，永远的悲歌。往往似要断了，千钧一发之际，却又兜兜转转回来了，诉不尽的心酸往事，道不完的人间悲歌。永远的苍凉幽怨、百转千回。

        而此刻，这萨克斯曲，听在耳朵里，不知怎的，吹出来，绕回去，总觉如二胡一般的，无端的让人心里发紧，许多的闲愁旧怨悠悠地从心底升起，如泣如诉，凄凄惨惨戚戚。直叫人，万般豪情化作绕指柔，怎一个肝肠寸断！

        莫名的无限酸楚中，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

        老瞎子琴师带着小瞎子琴师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咚咚咚"，棍子敲过一个个坑坑洼洼、沟沟岔岔。这是一条老瞎子每一年都要走过的山路，路的尽头处是一个爱听二胡的小山村。

        每次来了，住上个十天半月。每晚，农忙的村人闲下来，聚在村中央的老槐树下，凑了钱听老瞎子拉二胡。不同的是，今年有了小瞎子，这是小瞎子第一次出师。

        师傅说过，老一辈传下来的灵丹妙药一一拉断了一千根弦，就可以拿出藏在二胡里的药方，据此抓药，可重见光明。

      小瞎子使劲拉啊拉，俊秀的面孔，紧抿着嘴，像绷紧了的弦。

        从他八岁跟着师父起，到现在，他已经拉断了三百根弦了！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月光如水般洒满了大地。偏僻幽静的山村里，一首首曲子飞过大槐树浓稠茂密的枝叶间，惊飞潜伏的夜蝉，辗转过低矮的石头房子，消逝在如纱的夜幕中……

        村里的姑娘香秀喜欢上了小瞎子，曲终人散的时侯，他们俩拉着手躺在小河边的草地上，听流水淌过山石，山风拂过树梢。他们约定，小瞎子拉断了一千根琴弦，治好了眼晴，就来娶她。

        此后的一年中，小瞎子疯了一般的拉琴，跟着师傅，走过一个个村寨，磨破了手，结了痂，又磨破了，却还是只拉断了一百根。

        又是一年夏天到，小瞎子又跟着师傅，来到朝思暮想的村子。心爱的姑娘却已被家人押着嫁人了。谁家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拉二胡的瞎子呢！

        小瞎子躺在村边破败的山神庙里，悲痛欲绝，谁让自己是个瞎子呢？

      此后的几年，他更是铆足了劲，拉啊拉，拉啊拉，一个个白天黑夜过去，终于在第五个年头，一个同样的月光如水的夜晚，他拉断了一千根弦。

        师傅在一旁不停吸着老旱烟，剧烈的咳嗽着，紧闭的眼角流下两行老泪。

        他颤抖着砸开琴盖，小心翼翼的找到那张，师傅小时候让他看过的泛黄的薄纸，哆嗦着打开，递给一旁他专门找来的，一个识字的人。

        对方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低低的说:“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啊！"

        小瞎子不信，跌跌撞撞地找来其他人，大家都说，一个字都没有！

      白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世界一片寂静。

        老瞎子的眼泪流干了。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他也曾拉断了一千根弦，哭着拿出了那张纸……

        为什么不告诉小瞎子，拉断二千根弦才能打开琴盖呢？

        悲凉凄婉的二胡声缓缓远去，我又一次从这悲伤的故事中回转了心绪！

        萨克斯继续吹着，渐渐地成了调子，像流水，咝咝流过耳际，许多的岁月，生命中的哪些喜悦与悲伤哗哗逝去，你想要捕捉什么，指缝却空空如也……

        在这人世间，总会有这样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