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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曾经自杀过!真的,不骗你们”

2019-01-29  本文已影响26人  故事篓
(图:Jim Holland)

在易碎的世界里寻找幸福

“我姐姐曾经自杀过!真的,不骗你们!”我以一种崇拜和骄傲的姿态把我姐姐的故事讲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听,换来了爸爸迎面泼来的一杯啤酒。

我能听到啤酒花在我耳边作响,到处都是怪异的酒腥味。所有人都觉着我喝醉了,他们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朝我和爸爸的方向望过来,像是站在楼底观望楼顶自杀者的纸巾给我擦脸,我扭过头躲开了。这并不是因为我真的生气了,只是因为他遮住了我正在观察的姐姐。

姐姐挽着新郎的手,脸上是精心制作过的妆容和得体的微笑,腰勒到了不属于她的粗细程度。像是我从小参加过的每一场的婚礼上的新娘,美丽但完全的不熟悉。

她不再笑了,这达到了我的预期,我希望她生气、诧异、痛苦甚至是羞耻。但这些都没有出现,她眼睛里只有一点点愠怒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她一定是以为我病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眼泪在眼框里打转,众目睽睽之下,我落荒而逃。

1

我和姐姐都是在奶奶的照顾下成长起来的,爸爸妈妈合开了一家公司,他们之间的联系大概只有我和姐姐与那家公司。

奶奶是一个传统的六十年代的老妇人,她能满足一起生活上的需要。但精神上的,都是姐姐在帮助我一点点塑造。

姐姐警告我不要揪猫的耳朵,教会我如何让书保持干净,和我一起把海螺埋进泥土里,这个地方有一天就会变成海洋——尽管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她喜欢画画,奶奶拿出钱给姐姐买了一套不太完整的画具。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村子里几乎有一半人家的神画像都出自她手。奶奶说,你姐姐是真的有画画天赋的人,有一天她的画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角落。

但就在我八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总是唠唠叨叨的奶奶突然不再说话了,她躺在床上像一床破棉被,只有眼珠还能微微转动,时不时的看向我。那一段时间,爸爸妈妈都回来了。我能看出来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在奶奶临走前给她一个美好的印象,尽管无济于事但至少是出于好心。

死亡死亡.......这是我那一个星期听过的最多的词,大人们不停的提起却没有人给我解释这个词的意思,于是我只能问姐姐。

“人都是从海洋生物进化来的你知道吧?死去就是重新回到大海里,死去的人会在海的深处重生。”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我只知道大海是个完美的不可思议的地方,所以死亡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是我对死亡的认知,因此那段时间我并没有表现出一个孝顺的孙女的难过和忧虑。而父母却觉着我无法表现出难过给他们丢了脸,其他的大人也对我指指点点好像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生日那天我躺在奶奶身边,抓着她的手一起看《海底总动员》。没看一会妈妈就走了进来把我从床上推了下去,告诉我这样会染上病。

当我百无无聊地趴在医院走廊的栏杆上,突然看到了姐姐站在医院的小树林前向我招手,她的身后飘着一个《海底总动员》里多莉形状的氢气球。我飞快地跑下楼,她把气球的绳子递给我,祝我生日快乐。

然后她骑着自行车载我回家,蓝色的唐王鱼多莉一路跟在我们后面。到家后,我们吃了方便面就草草睡了,氢气球就放在客厅里。

第二天凌晨四点我就被吵闹声吵醒,我知道是奶奶走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看到了奶奶的遗体蒙着白布摆在客厅的正中央,原本漂浮在天花板上的多莉不见了,姐姐蹲在地上展平一张蓝色的皱巴巴的塑料布——那就是多莉。

那场葬礼我和姐姐哭的很厉害,大人们感叹道我们是多么孝顺的小孩。只有我和姐姐知道我们为什么哭——因为不得不长大的时候来了。

2

那一年是一个转折点,姐姐十五岁,尽管她从来没有放弃绘画,学习却依然很好。以此为理由,爸爸拒绝了她想要在高中时期继续学画的想法,他认为既然学习好就没必要再靠才艺加分了。

姐姐的所有画具被堆进了角落里落灰,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没多久我也被送进了外地的一个以军事管理著称的寄宿制中学。

两年后,埋着海螺的老宅子被拆了,在我活着的时候那个地方永远也无法变成海洋了。

“这是什么破烂生活?”姐姐高考前最后一次见我时,她顶着一脸因经期不调引发的几近使她毁容的青春痘,对我说:“我宁愿到海里去,但那个地方没办法保存水粉颜料。”

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姐姐拿到了一个还算令爸爸满足的高考成绩,但在填报专业上他们产生了分歧,姐姐想公共艺术,爸爸希望她学会计。这个问题不需要什么争执,姐姐很快就妥协了。

而我就没那么让大人省心了,中考我只拿了让别人都不敢相信的二百多分。爸爸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但他也得让我上学。

他思前想后觉着我接着上高中也没什么希望了,就给我报了一个职业学校。

于是选专业的时候又来了,我什么都不想学,但爸爸希望我学幼教,姐姐希望我学平面设计。

我权衡了一下当然是平面设计,我和爸爸吵了一架,我告诉他如果让我学幼教我就去死,他给了我一巴掌。

那天晚上,姐姐敲开了我房间的门,给我肿起来的半边脸上抹芦荟胶。她说我好勇敢,做了她从来不敢做的事。

职业学校的学习生活很清闲,我的排名在初中还是倒数,而来到这个地方却成了第一第二。

到了第二年,班主任提出希望我去学习专业的美术和文化课,这件事我没有给爸妈说,只告诉了姐姐,她希望我去,并拿出她并不丰厚的工资资助我。

之后的事情莫名的顺利。到了第三年,我过了联考和一些校考,高考考了四百分。收到一个国内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爸妈才知道我也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他们开始给我筹备升学宴,却连那天是我生日都不知道。

自从奶奶去世后,我就再也不期盼礼物这种东西。因为再美好的东西也会消失在自己手里,到时候只会加深自我厌恶同时也会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于是那天姐姐带我出去吃了海底捞,在海底捞的时候,店员给我端来了一碗长寿面,围成一圈给我唱生日歌。那一瞬间,我觉着自己好幸福,以致于都忘记了别人的不幸福。

比如说姐姐的。

姐姐的大学生活应该是很无聊。她除了舍友几乎没有其他朋友,更别说男性朋友。每天窝在宿舍里煮中药,考了五次之后才拿到会计证。

毕业之后她先是在爸爸朋友的公司里做了会计,后来得知对方留她只是为了给老爸面子之后毅然辞掉了工作。

随后她自己找了一个画室做辅导老师,她不是专业人士,只能拿着不多的工资做着最多的工作。但那段时间她很快乐,就连生理期都正常了许多。

好景不长。妈妈觉着她在那个小画室没有任何前途,就把她介绍到了本地规模最大的一个私立学校,就是我曾经呆过的那个军事化中学。

姐姐没有拒绝,在那个学校做了一名数学老师。每天早上六点多去上班到八点多上班,回了家就学习教师准则备考学校要求她考的教师资格证,吃饭的时候不断地抱怨学校里那个性格不讨喜的年级主任。

我们之间开始疏离。

3

在2017年的春节,家里只剩了我和姐姐。我坐在客厅看电影姐姐在卧室里做钻石画。

钻石画在我看来是一项丝毫没有创造性和活力的工艺,只要将一个个小塑料钻用镊子放在画布上已经标注好的格子里,周而复始,一幅钻石画就完成了。

再用木框裱起来,能得到很多人的赞扬。

到了晚上我们去买晚饭的食材,可就在回家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谁也没带钥匙,于是就找了一家最近的饭店吃饭。我们被迫开始聊天。

一开始是在聊我的学业,聊着聊着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在这方面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她站起来去拿了两瓶啤酒,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喝完了啤酒,她才开始开始认真的给我讲述她对未来的构想:

“我想靠绘画赚钱,其实我一直都这么想。一开始先在网上发视频和成品,积累粉丝,争取在半年内.......”

姐姐向来是喜欢将计划安排到完美无缺的人,但这次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她的绘画能力及天赋早就被枯燥的生活消磨殆尽,毕竟绘画和在小格子上粘塑料钻石是不一样的。

她想重新达到高考之前的水平,但却有不肯重新学起,或者说忙碌的工作和身体条件都不允许她有学习的时间。

4

五一假期前的一个星期日,我正坐在宿舍里和舍友打手机游戏,她突然打来电话。因为打游戏的缘故我挂掉了她的电话,几分钟后又打了回去。

“你在做什么?”她用从来没有过的冷酷语气问我。

“打游戏啊!”

“打游戏?小心打成废物!”说完,电话那边响起“啪!”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我对她这一次的乱发脾气不以为然。

直到五一假期的时候,我约了同学去邻省听演唱会,正考虑戴那个帽子的时候,收到了妈妈的短信:宝贝儿,我现在长春的高铁站,来接一下妈妈。

我没法拒绝,这是句号不是问号,在他们看来这是我的职责。于是我退掉了火车票和演唱会门票,给妈妈订了酒店,跟着她四处散心(购物)。

一天后,我们在买不买特产人参鹿茸的问题上产生了口角。最终她丢下手里的所有东西摔门而出,我走遍了整条街最终在一家星巴克的室外座位找到了她。她流着眼泪,指尖夹着一根烟。

我从来都不知道她还会抽烟。

我进店点了两杯咖啡,要了两片纸巾,递给她的同时假装认真的说着“对不起”,其实内心想的是如何劝她掐掉烟。

“对不起!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会说对不起!当初不是特别有理吗?”

我不说话,看着烟灰飘落。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吗?就是因为你姐也不让我省心!我给她又是介绍工作又是介绍对象的,她给我玩电视剧里的一套——自杀!我让她受什么委屈了吗?她就一个会计证能去那么好的学校当老师还不是我塞了钱,你那些姑姑伯伯们还问我怎么虐待她了,还好没死了,要是死了我不成了杀人犯?.”

自杀?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我就再也听不见其他话了。自杀,大概就在给我打完电话之后,这个结果似乎是我隐隐期待的。

我希望她自杀的程度超过希望她变得平凡,如果她甘于平庸自愿过上平静又麻木的生活,那我大概离那种我惧怕的生活也不远了。

又过了两天,假期结束了,我向学校请了假跟妈妈一起回家。我下了列车就直奔医院,我看到她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玩手机,左手手腕上缠着绷带。

“真是一件丢脸的事!”她懊悔地看着手腕上的绷带,对我说。

不是啊!这绝对不是丢脸的事,这是一件让我崇拜的事啊!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的转变让我怀疑是不是医生给她过量使用了什么麻醉药物。

就当我干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走过来把我遮进了阴影里。他剃着一头看起来忠厚的板寸,身上熟练地穿着一身我念不出来的品牌衣服,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麦当劳。

他对我笑了一下,然后挤到了我前面,拉出床上的桌子,给姐姐拆开蛋糕盒,将炸鸡剥皮.......而她笑着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个男人的好意,脸上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的真实的幸福。

我默默离开病房,回到家看到爸爸在一个人吃冷饭喝白酒。他看到我的时候有一点惊讶,看来没有人告诉他我回了家。他询问了我几个学业上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了。

“真好,”他疲惫的说:“等你姐结了婚,你大学毕了业也找一个男人嫁了,我就什么也不担心了。”

第二天,姐姐出院了,和那个男人手挽着手。当天中午她带我去吃饭,给我介绍那个男人。他有两家店,买人参鹿茸之类的保健品,没有个人爱好,只是起早贪黑的工作、照顾身边的人。总的来说是个好人,但却是那种我想要远离的好人。

5

他是我姐姐的第一个男朋友,通过相亲认识,今年29岁。而姐姐26岁了,子宫有一些问题,现在有一个富有又负责的男人在她自杀后都愿意照顾她,她没有理由拒绝。

听起来像是一个男人用爱情将绝望边缘的女人救回来,然后相亲相爱的故事。那我大概就是故事里的反派,我不那么希望他们在一起,爱情使人麻痹,我希望她能恢复那种孤独而与众不同的状态。

即使这种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没几天我就回家了,姐姐之后再也没有提过辞职自杀一类的问题,当然也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今年的十月份她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在婚礼上所有人都很高兴,连爸爸和妈妈都坐在了一起有说有笑。而我对着所有人说:她曾经自杀过,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我打算在厕所呆到婚礼结束,但没一会就有人敲厕所的门。打开门,我看到换了一身简洁的旗袍的姐姐站在那里。

“嗨!”我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对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不要难过了。”

她握住我的手,我突然感觉手上冰凉凉的,低头看到了手心里的海螺,壳上有一个缺口。

“通俗的讲,”她以老师的口吻说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舒服,不过是平庸还是超凡,碌碌无为还是功成名就,只要这种状态能让你开心而且有价值,那为什么不能拥有呢?。”

没有人能阻止别人追求幸福,尤其是一个曾经对生活不再有激情的人。很多东西都是易碎品,比如唐王鱼状的氢气球、埋进泥土的海螺、衰老的生命、畸形的爱情和干瘪的理想。只有幸福是最真切的,我希望我爱的人能抓住。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简直就像抱住了另一个自己……

文/何明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故事篓】,已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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