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6丨像极了秋天的花栗鼠
浏览《甘博中国摄影集》中的部分照片,一张一张地翻过去,除了照片本身,能看到拍下这些照片的那个人眼中的温情。我想,西德尼·M·甘博应该是一个相当Nice的人。这种观察是从被摄入镜头中的那些人的面目表情、身体姿态上可感受到。从另一个角度想,那些第一次见到照相机的人,对那个站在照相机后面的人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诧异。像是平素走在街上,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好奇可以放在心底,却不用刻意写在脸上。出门见个人而已,何必慌张呢!
我在《当你急着奔向未来时》一文中曾提及这个小小的观察,我们会看到在照片中出现的人,他们的表情趋于接近日常生活的样子,不是拘谨、含羞和茫然。这也让我们意识到,那些面对照相机的人,对这部机器不陌生。或许更准确的猜测是,被摄入照片中的人可能没有意识到对面那个捣鼓机器的人和那部机器是用来做什么的?这种无意识,恰恰成为《甘博摄影集》中有些照片特别出彩的部分。《甘博中国摄影集》中记录的建筑物、地理时至今日已经变化太大难以辨认,但他记录的人和市井生活,却会与观看的人发生某种奇妙的联系,至少,现在的我们,并不会认为那些照片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
我不知道西德尼·M·甘博是否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马可·波罗游记》代表了西方对东方最直接的体验。当书本中的东方出现在西德尼·M·甘博眼前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或许当甘博将这种心情付诸于行动时,就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甘博摄影集》。在这些照片中,我们看到一个跋涉千山万水、跨越大江南北,努力记录的人。西德尼·M·甘博就像是一只秋天的花栗鼠,不知疲倦地收藏。尽管他收藏最多的只是瞬间。
观看照片和阅读文字的体验基本一致,因为人是视觉动物,相比之下,照片承载的信息远比文字更丰满一些,尤其当一张照片经历了时间的冲洗后。从表面上看,我们阅读一本书,或观看一些照片,都会把我们带入一个故事和一个与以往经验不同的世界。但最终,我们会遇到留下文字和拍摄照片的那个人。因文字和照片带来的触动和缱绻,让我们对掌握这些文字和照片的人发生兴趣。我们可以感觉到文字和照片中埋下的伏笔和隐藏的宝藏,继而产生的好奇心会不断追问------留下这些的那个人是谁?
他/她是怎么做到的?他/她想告诉我们什么?
现在他们从一本又一本印制精美的书里面走出来,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什么,或是正在发生什么?他们在他们的时代里做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事情。而我们则借助这些文字和影像看到他们急匆匆穿过辽阔世界的影子,并在他们的视野中得以一窥天地广袤。
在知晓西德尼·M·甘博之后,我也想起另外一个人-----乔治·厄内斯特·莫理循,澳大利亚人。英语圈中称他为G.E.莫理循。他比甘博更早一点来到中国。在《莫理循眼中的近代中国》一书中收录了出自莫理循之手的500余张照片。与甘博不同的是,莫理循还留下有其个人风格的文字记录------《1894年,我在中国所见的》。那时是甲午战争前夕。在这本游记中莫理循记录了从中国上海远行至仰光的过程。在他的记述中,一个贫穷、落后但不失活力的中国跃然纸上。莫理循在偶然的人生际遇中,建立了与中国近代史的密切关系。我初初注意到莫理循时,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偶然走入历史关口的人。但历史的万缕千丝总能将一个更为辽阔的世界牵扯出来。莫理循就是和近代中国史一并牵扯出来的。《讲谈社中国的历史》是近年出版的一套丛书,中译本一套十册,在这套书中采用或使用的资料来源中常常看到“东洋文库”这四个字。而“东洋文库”就是来自莫理循的收藏。
莫理循自1894年抵达中国,在1919年巴黎和会时离开中国,1920年病逝于英国德文郡。1919年,莫理循是以中国政府代表团顾问的身份出席巴黎和会。莫理循在中国的二十余年间,喜欢收集,他也像极了一只秋天的花栗鼠。比起甘博,莫理循对于收集一事有着更狂热的热忱。曾有资料提及莫理循在中国收集资料的情形,莫理循在中国期间,酷爱收集文本,凡能有字迹者无不进入其收集视野之中,除了日常接触的报纸,甚至是“只要写了字的纸”,莫理循无不收纳,有的甚至是街头的海报 ,纸片、符咒等也会进入莫理循的收藏。而这其中更为大量的是中国的图书。从1897年到1917年,莫理循收集了有关亚洲,特别中国的各种书籍达2.4万册。这些汗牛充栋的资料在莫理循去国之前,因个人财困,由日本三菱财团悉数收购。而后这批资料统称为“东洋文库”。不夸张地讲,莫理循在晚清末年二十年的努力收集,为日本打开了研究中国历史的一扇门。在《讲谈社中国的历史》一书中,读者若留意的话,“东洋文库”这个注释来源处处可见。
莫理循在北京的故居是王府井大街271号,曾有一段时间,这条街也称之为“莫理循大街”。1911年,武昌起义后,莫理循发给泰晤士报的报道标题是----《这不是叛乱,是革命》,按照历史学家的说法,他是当时第一个以“革命”这个词向外部世界报道的西方记者。
现在,甘博和莫理循-----这两位在中国不同领域中汲汲营营用心记录的花栗鼠,已经成为了被他人记录的历史藏品。他们曾经有意或无意的举动和资料收集,现在不仅仅用来解释历史,也为大历史保存了被忽略的边缘地带。
从甘博的影像和莫理循的文本出发,我们可以一览无遗看到权力中心和市井生活。但更重要的是,甘博和莫理循留下的东西让曾经的普通市井生活的历史不再处于历史的边缘,也不再模糊和难以考究。借助他们的努力,我们收获的东西就像是历史研究中常有的一个吊诡:此处的迷思往往在他处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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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