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邻居的小孩曾在作文中这样写道：我的眼睛很大很大，能装得下整个世界。是的，年轻一辈的眼里肯定是可以装得下无限大世界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眼睛也会越来越小，小到眼里只能装得下自己的孩子了。

      大四的女儿这一学期为学业、校招，各种资格证的考试忙碌着。忙过后，她说她想家了。我说：来吧，回来歇歇吧！我知道，孩子在外闯荡，总会有疲惫的时候，家就是孩子温馨的港湾。于是我对女儿说：你是我的公主，家就是你的公主府，你什么时候想回府了，公主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我随时为我的公主效劳。因为工作的原因，女儿只能做短暂的歇息，周六回来，周日就要转身回去。周日中午我陪女儿吃了一顿她心心念念的火锅，茶足饭饱后，送女儿坐火车回学校。当她离开时，我并没有转身看她，怕当我回头时，她也在回头看我，无端的让女儿牵挂。等她走远了，我才回头默默的注视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我在心底默默的安抚自己：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孩子，但孩子的世界里可以没有我。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她的未来要靠她自己去创造。我不能用儿女情长缠绕孩子，用亲情捆绑孩子，是时候该放手了，也应还她自由了，她有她的前程，有美好的未来等着她。   

      这不知是多少次看着孩子离去的背影了。记得女儿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因为工作的原因，没时间照顾孩子，只能把女儿送进条件较好的寄宿学校。并不是我家的经济条件特别好，而是上班根本无暇照顾家庭和孩子，想找一个好一点的保姆式的学校，让孩子在学习之余，一日三餐既有着落又有营养，衣被有人帮助换洗，作业有人辅导，晚上睡觉有人陪。在培养小孩自理能力的同时又能有所照顾。于是女儿从小就住在寄宿学校，生活起居由生活老师照顾，学习作业由班主任和科任老师辅导。每周五下午放学，把孩子接回家，星期天下午，再把孩子送回学校。不管多忙，周日下午，我必亲自送女儿到校门口。那个时候，女儿还小，好玩，不懂事。一进校门，遇到同学就跟同学蹦蹦跳跳的去玩了，连与我告别的话都没空说，稍有仪式感的姿势是屁股朝我扭一扭，一手搂着同学，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一挥，算是与我告别了。此时我会站在原地，伸长脖子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当她快要消失在教学大楼转角处时，我总会不由自主的、习惯性的用手擦拭眼睛。模糊的是她的身影，而不是我的眼睛。人说世间最温暖的母爱是陪伴，而我给予女儿最多的是吸附在她背影上的，没有痕迹无法感知的，一位惭愧母亲的不舍的目光。     

      每当看着女儿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的那一刻，脑海里便总会浮现母亲站在路旁目送我离开的身影。

    我的母亲八十四岁辞世。迟暮之年，饮食不多，腿脚无力，走路或站立完全靠拐杖支撑。即便这样，一生顽强的母亲，也不愿躺在床上，不管天寒地冻，她都要坐着。天晴她要坐在门外，靠着墙壁，拐杖不离手，眼巴巴的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只要看着那些忙碌的人来来往往，她才觉得自己才真的活着。下雨天，她就坐在堂屋内大门口，眼睛能看到路上来往的行人就好。她的椅子是自己特制的，把自己穿旧的棉袄剪了，用布绳绑在椅子的坐板上，这样长时间坐着柔软些，屁股也不会那么痛。

      有一天，难得事务清闲，没给家里打一声招呼，一大早就跑回家了。这时母亲已坐在大门口，两眼昏花的望着马路，不知在想什么？我的车开进前坪，来到她的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于是双手挣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来，高兴的叫着父亲：“老头子！老头子！快出来快出来，幺女儿回来了！”看到他们那份高兴劲儿，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想我很久了，而我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他们。现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儿女了，而我的世界里他们只占了很小的一席之地。不是我没有孝心，而是我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角色要去扮演。

      我回家只能呆上几个小时，陪他们吃顿午饭，虽然菜是我给他们从市里带来的，但他们还是习惯性的往我碗里夹菜，他们要看着我吃饭，吃得开心，他们才开心的吃饭。这大概就是做父母的心吧！

      尽管他们行动已经很不便了，但他们还是会为我收藏一些宝贝。譬如，平时自己买的好吃的，乡下特产，他们都会当成宝贝，给我留着一份，待我来看望他们时让我带回家。回家后，打开他们的包裹，常常发现有些食物早已过期，却不忍丢弃。这哪是过期废品？分明是父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沉甸甸的爱，贵重得狠！而我能为父母做的是用钱能买得到的东西衣服、鞋袜、食品、水果等。可他们最需要的是亲情、陪伴，这点我却做不到，给不了太多。

      短暂的陪伴后，我要走了，我妈欲站起来送我，我赶紧扶她坐下，蹲下跟她好好说：“妈，爸你们不用送我，妈的腿不好，站不得，别摔倒了，爸你就陪着妈坐着。我一有空就过来看你们。你们在家要自己好好的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好吗？”我妈点了头，我才钻进车里，离开的时候，爸妈真的没有站起来送我。可当我无意间从后视镜看到，老家的路旁多了两尊雕塑般的佝偻着的身躯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泪崩了！我不想让父母出来送我，就是不想去撩拨那离别之痛。可对于老人来说，过一天，就意味着他们原本不多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能看到自己孩子的机会也相应少了一次。这世间还能有多少时间让他们等待？也许母亲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最终还是在父亲的搀扶下，立在路边远远的注视着我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那之后不久，我在长沙开会，突然接到噩耗，说妈不行了，我像失魂一般赶到家，但还是没能送到她。最终她和父亲站在路旁，远远望着我背影的那一刻，永远定格在我记忆深处。那一刻，也成了母女俩的生离死别！

      也许，我的背影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她辞世时安安静静，像睡着一般，竟一点儿痛苦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