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第一酒

小时候读古诗词，感觉古人真是豪放，动不动就“千载”，“万古”。有的比较靠谱，比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有的就比较夸张，比如“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一食西山薇，万古当不死”等等。

读《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我发现金圣叹也这样。比如，鲁智深想剥史进（没认出史进）的衣服当酒吃，他批评道“绝世奇事”。比如，鲁智深问史进，自渭州别后，你一向在何处，他批评道“千古苦语”。比如，鲁智深送史进到一个三叉路口，智深说若有个便人，可通个信息来往，他批评道“千古情种”。比如，火烧草料场，不曾烧得林冲，之后，林冲向庄客借烘，反烧了人，他批评道“绝世奇文”，“绝世奇情”。比如，林冲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写诗，他批评道“千载豪杰” “失意如画”。比如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他批评道“画火画潮，第一绝笔”，“自有笔墨未有此文，自有此文未有此评”。

每次看到“千载”，“万古”，“绝世”，“第一”这样的字样，我就会想起金大圣心尖上的词其实是“绝倒”。如果每一回的金批里有一个“千载”，一个“绝世”，就得有十个“绝倒”。第二十九回，不知为何，“绝倒”没怎么露面，我却被金大圣的“千载第一”绝倒了。

金圣叹在第二十九回《武松醉打蒋门神》的开篇语中写道：

酒有酒人，景阳冈上打虎好汉，其千载第一酒人也。

酒有酒场，出孟州东门，到快活林十四五里田地，其千载第一酒场也。

酒有酒时，炎暑乍消，金风飒起，解开衣襟，微风相吹，其千载第一酒时也。

酒有酒令，无三不过望，其千载第一酒令也。

酒有酒监，连饮三碗，便起身走，其千载第一酒监也。

酒有酒筹，十二三家卖酒望竿，其千载第一酒筹也。

酒有行酒人，未到望边，先已筛满，三碗既毕，急急奔去，其千载第一行酒人也。

酒有下酒物，忽然想到亡兄而放声一哭，忽然恨到奸夫淫妇而拍案一叫，其千载第一下酒物也。

酒有酒怀，记得宋公明在柴王孙庄上，其千载第一酒怀也。

酒有酒风，少间蒋门神无复在孟州道上，其千载第一酒风也。

酒有酒赞，“河阳风月”四字，“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十字，其千载第一酒赞也。

酒有酒题，“快活林”其千载第一酒题也。

我数了数，第二十九回，仅一个酒字，金大圣就批评了十二个“千载”，十二个“第一”，还有四个“绝倒”。施恩领却武松去打蒋门神，一路吃了三十五六碗酒，吃得前颠后偃，东歪西倒，我怀疑武松不是吃酒吃倒的，是被五百年后金大圣的批评绝倒的。九百年后的我也未能幸免。

注：今天背诵第二十六回开篇诗《参透风流二字禅》：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因缘是恶因缘。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野草闲花休采折，贞姿劲质自安然。山夫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