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古今
母亲一看见我们削除土豆皮和倒掉馊剩饭等等这类浪费食物的行为,都必须表达不满,并以故事的形式揭开她在一九五九年差点没有被饿死的刻骨铭心的痛楚,老泪纵横,每次都这样。母亲是我们家族里,寿命最长的,九十岁了还活着。母亲经常感叹:“老天爷怕是要把我年轻时候缺吃的口粮加倍补回来,才将我遗忘在人世间的。”
四哥比我大两岁。在我出生后,他跟我伯母一起睡。在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认为是伯母生的他。母亲快四十的人,在我出生后没有奶水喂我,到张老汉那里讨来一些羊奶,也不和我的胃口,还常常让四哥给抢去喝了。这样一来,四哥便蹭吃蹭喝,长得肥肥胖胖,更拥有了两份母爱。
母亲到现在还感叹我的命硬,说我在周岁以内生过天花和百日咳两个大病,医生次次都说没救了,都能奇迹般活过来。除了生病被灌药的时间外,我也是整天哭哭闹闹的,讨得些人奶羊奶只能是灌着喝,五谷杂粮也不怎么吃,不知道靠什么活着。
母亲最美好的回忆是她当姑娘的岁月。外公家粮食宽裕,家风淳朴民主。外婆给母亲没有裹小脚。母亲打小勤快爱干净,茶饭和针线做得甚是周密地道。
母亲嫁到我们家,正值土改。全家人包括爷爷奶奶爹爹大妈二伯以及父亲母亲七口人住在一口土窑和三间平房里。贫穷至此,大队给我们家分了地主家的一座书房,我爷说他给地主家做长工的时候,掌柜的对他不赖,就没要。直到一九六四年,母亲已经生了大姐大哥二哥,父亲才新盖起了五间平房,母亲继续在这里生育了三哥四哥和我。
母亲当媳妇的时候婆婆很厉害,母亲当婆婆的时候,儿媳妇很厉害,而且能干又厉害的媳妇子有六个之多(我的第一个长嫂小产过七个孩子都没成活自寻短见走了)。母亲自叹命苦,可庄稼人都说母亲命好,而且能按得住那么多儿媳妇,本事真大。
既然母亲能和爷爷奶奶以及无儿无女的大伯大伯母以及眼瞎未婚的二伯在一个锅里吃一辈子饭,还对付不了几个儿子儿媳妇?所以母亲才能长寿呢!
一九六零年青黄不接的春夏之交,吃糠咽菜的母亲和伯母被生产队派到后坪里锄玉米,中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的时候,母亲突然手脚肿胀。回来几天后,手背和脸颊分别化脓溃烂。经过村医的治疗和被村医批评的奶奶给母亲多舀的一勺面糊糊的滋润,溃烂后的手脸慢慢结痂愈合。这些二十五岁的伤疤连同挨饿的伤心经历伴随了母亲的一生,所以母亲才对食物有特殊的感情。
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母亲的喉咙都能咽下。近几年,母亲吃遍了孝顺的儿女媳妇孙子们买来的各种水果和点心,当然也有适合老年人当早点冲泡吃喝的燕麦片。母亲说,在农业社里,燕麦是给牲口吃的,口粮不够分的时候,就按照三斤燕麦顶一斤玉米的办法分给人吃。那时候如果能吃上燕麦,母亲绝不会浮肿。
我的母亲个子一米六三,体重四十公斤。现在身高缩减到一米五八,体重还是四十公斤。母亲眼睛还能看电视,牙齿四年前补的满口牙什么都能吃,唯独耳朵听清一句听不清一句的。母亲在老家的时候还能自己种菜洗衣做饭的忙活,今年国庆接到城里,怕她失去存在感,我有意留给她一些摘菜洗碗的活干。没事了我找母亲继续讲我们家过去的事,有爷爷讲给她的关于爷爷和爷爷的父辈祖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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