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西毒》:让情爱归于虚无的沙漠
影迷都说王家卫的电影“小资”,我同意。他的电影关注的人内心非常细腻的情感,非随身携带纸巾且每天坚持写日记的细腻生活派不能理解。影迷都说王家卫的电影“小资”,我却又不能同意。感情不是哪一个群体的人的专利,电影中的那些困惑、遗憾、慨叹犹如火药,以台词为弹壳,飞来击中每一个在生活的迷雾中乱撞的人,比如这部《东邪西毒》。
一片沙漠之中,纠结混乱的感情关系背后,是一种对爱情的残酷拷问。除了洪七,电影中其他角色的结局都是以悲剧收场。我猜想,这些角色的悲剧结局应该与他们的感情观念不无关系,我单从男性角色的角度说说我的看法。
欧阳锋与他的情人两情相悦,可是为什么不敢给她承诺?我的猜想是因为他是有事业野心的。那个时候他处在一个对未来无限好奇的阶段,“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他的顾虑在于——女人,会不会变成对他的牵绊。
女人能够成为男人事业上的助手还是仅仅是一种牵绊,这是爱情观中顶重要的一个问题。这种顾虑不是没有必要,洪七不就是担心老婆成为自己闯荡江湖的累赘而把她留在了乡下。
最近在读毛姆,他笔下的主要男性角色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是很悲观的。比如:
斯特里克兰德:“事实上,爱情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只懂得情欲。这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疾病。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我对她们提出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伴侣这些要求非常讨厌。”(《月亮与六便士》)
拉里:“所幸的是对我来说,接近女色只是寻欢作乐,而不是出于生理需要。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印度的那些哲人主张不近女色可以大大增强精神的力量,这句话说得再确当没有了。”(《刀锋》)
在斯特里克兰德看来,爱情是无足轻重的,情欲是一种生理需要,一旦得到满足之后他便可以全心投入到他的工作上去。在拉里看来,情欲已经不是一种生理需要,而更像是一种干扰精神的诱惑。所以他甚至可以在偷情之后,“又拿起书,继续从刚才撂下的地方看下去”。
这种对爱情的悲观看法源自于他们对爱情精神层面意义的悲观态度。这些角色从根本上不相信他们的女性伴侣能够在精神上与自己达到相同的高度:
“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被别人所了解”。
所以他们选择了将情欲和精神的需求分开处理,情欲的需要就用情欲的方法去满足,精神的需要就用精神的方法去满足。在他们的生活当中不存在情欲和精神同步的“完整的”爱情。
由于我们对于“爱情”这个词语的精神洁癖,我们总是想知道到底存不存在所谓的情欲和精神同步的“完整的”爱情?我认为决定这种关系能否成立的主要因素在于后者,也就是精神高度的契合。这种“模范关系”的例证一般都会让人想起梁思成与林徽因,钱钟书与杨绛,《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药师和其妻冯蘅也符合这样的标准。但是这样完整的爱情关系成立的难度未免太大了,而对于我们普通青年男女却也没有太多的参考意义。
但是反过来看,这也是为那些遇到“有着特别精神追求”的男性的女性们提出一个警告。她们需要先衡量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精神落差。如果这种落差太大,她的男性伴侣更可能是拉里或斯特里克兰德式的态度,而她们更可能在这段感情中变成失败的一方,看看被斯特里克兰德抛弃的妻子和自尽身亡的情人便可知道,最好的结局可能就是伊莎贝拉,她嫁给拉里的朋友格雷的保全了世俗的物质生活。那些试图用婚姻、家庭、稳定的生活或是肉体换取一个稳定关系的女性角色都失败了。
与斯特里克兰德和拉里相比,欧阳锋同样是有相当高的精神追求,斯特里克兰斯追求艺术、拉里追求哲学、他追求的武功,但是,并不像其他两人对情欲极度轻视,他的对精神和对情欲的追求打了平手,所以他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他的情人嫁给了他的哥哥。在看看以“敬业”著称的星爷,青春不在之后转身发现,自己的台词在自己身上成了现实。
所以说“有所追求”是十分“危险”的,它为感情生活平添了许多烦恼。或者说,“爱情”是十分“危险”的它为精神追求平添了许多烦恼。
回头再看看电影中的三个男性角色:
欧阳锋,慢。欧阳锋的悲剧起源于他面对事业和爱情的选择时的犹豫不决。
黄药师,乱。黄药师的感情生活是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状态。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是不是有一些太认真了,他过度夸大了选择这一位和那一位之间的差别,以至于不敢给任何人承诺。
洪七,快。洪七的刀快,是因为他直接,因为他“想到什么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
从美学意义上看,欧阳锋的形象最美,在江湖和美人之间徘徊,在美人逝去的遗憾中怒走西方成为一代大侠。黄药师次之,在数个美人之间徘徊,逼疯了慕容嫣,辜负了桃花,暗恋着大嫂,也在美人逝去的遗憾中隐居桃花岛。洪七公虽然看起来是最“成功”的,带着老婆一起闯荡江湖,但是在美感上确实最差的,这正应了那句“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更成功和更美,我会选择哪一种生活呢?选择了对的人又能怎样呢?
勃朗什•施特略夫选择了放弃了平庸的丈夫和安逸的家庭生活决定追随斯特里克兰德,后来为了他自尽身亡。有这样的勇气又怎样呢。斯特里克兰德评价她的死的时候以一种淡淡的口吻说,“这件事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影响,人们继续生活下去,谁也没有因为这个悲剧而活得更糟”。欧阳锋的孤星入命、命星陨落和洪七公的佳人相伴、逍遥江湖又有什么区别呢,最后还不是两败俱伤、相拥而亡。一片沙漠,来了一位有一位侠客,一窝又一窝马贼,恩怨情仇纷纷扰扰最后剩下的还是这一片沙漠。选择哪一种还不都是一样。
有人说王家卫的电影有一个不变的主题,那就是“人与人之间对某种倾诉和沟通的渴望以及对远比这种渴望更为强烈的个体交流不可能性的无奈”。在这一点上,他和毛姆一样悲观。毛姆笔下的主人公们把爱情的地位放得十分低下,王家卫让情情爱爱归于一片虚无的沙漠。可是对于青春年少、对爱情还抱有幻想的年轻人来说,这样虚无悲观的观点是难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