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与废墟

文·茶堂

壹

冰不认识那个女孩。

每天都出现在她的床边，看着那扇她无法触及的窗户，时而嘴角上扬，仿佛见到了什么美景。

什么嘛，这个家伙。

那天，冰对她喊了一声：“你是谁？”

少女慢慢回头，速度让她不耐烦。那女孩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没发现吗，我也是这儿的病人呐。”

“我知道。你不好好待在自己的病房里，来这儿干嘛？”

“看风景啊，整个楼层就这里有窗户。”

“有什么好看的。”

“有很多很多啊，漂亮的草坪和人工湖，车水马龙的立交桥，小区里的居民和远处的街道。”

“你从窗户里看到的？”

“对啊。”

女孩的话，突然把冰推回来到医院之前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也可以扒在窗户旁边，她也可以在草坪上玩耍，也可以在街道里穿梭。

可现在她连它们都看不到。

“喂，你叫什么名字。”

“绝，绝望的绝。”

“下一次，能不能把你看到的东西讲给我听？”

“好啊。”

女孩再一次露出迟缓的微笑。

贰

后来，绝的确天天来，每天扒在窗边，把她看到的讲给冰听。偶尔，两人也会聊聊天，最让冰好奇的，正是绝本人。

她看起来并不像病人，除了动作迟缓，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冰你是因为瘫痪住院？”

“对，车祸。那你呢，绝，你是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少女慢慢地站起来，“我啊，是因为渐冻症，还有……”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冰只听见前半句，更加好奇的问：“渐冻症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像我现在这样。”

“那你也挺惨的，但至少比我好啊，你还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少女背过身去，对着那窗户：

“是啊，是啊。”

叁

“冰，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不想活着了。”

突然，太突然了。

奇怪，太奇怪了。

冰一下子愣在床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冰啊，你想活下去吗？”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如果哪一天，你想活下去，而我想死，那我的身体和我的命都送给你，好吧？”

冰感到一阵凉意，她迫切地希望打断这个话题。

“喂，跟我讲讲今天能看见什么吧。”

“好好。”

等绝走后，冰躺在床上，脑袋里盘旋着那个问题。

我，想活下去吗？

她一遍遍回忆自己的人生，回忆绝给她讲过的，那窗外的一切。

突然，一个念头跳出来：“为什么看得见窗外的是绝，而不是我？”

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随着这个想法继续，直到她本就狭小的心里，终于塞满了嫉妒。

肆

当冰告诉绝自己想活下去的时候，后者只是挑了挑眉毛。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

“是吗。”

“不要担心啦，之前的约定都算数。来，我们先看风景吧。”

伍

有复健希望的事是护士小姐告诉冰的，当时绝不在场。

这是一个手术，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必须要患者拥有强大的求生欲望。

我想活下去，我想看到窗那边的风景。

冰在一番斟酌之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绝。

“这是好事啊，你想要活下去不是吗？”

“其实我……”

“嘘”少女笑着，慢慢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不许反悔哦。”

“那么，是我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你要干什么——唔！”

那可能是绝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她对着冰的唇，毫不迟疑地吻下去。

多么冰冷的嘴唇啊，仿佛没有温度的尸体，平时那些温暖的字眼，也都是从这里吐出来的吗？

绝没有停下，一路攻城掠地，在撬开冰的贝齿后仍在向内探索。冰没有反抗，她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就像她当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一样。

良久，那冰冷的嘴唇才离开。似乎还对这柔软和温度充满留恋。

“那么，我的一切，交付于你。”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太过奇怪。

陆

手术意外地成功，修养一个月后，冰已经能下地了。

“那个，护士小姐，请问绝在哪里？这些天她一直没有来。”

“啊，那个孩子啊。她已经死掉了喔，就在你昏迷的日子里。”

“咦？”

冰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绝，就这样死掉了。

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又突然退出，自顾自地宣布了游戏结束。

真是过分呢。

冰走到那扇令她朝思暮想的窗户前，想要一窥窗外的美景。

她又一次想起绝描述的景色。

正是那些景色，还有那个吻，支持着她在手术中活下来。

那会是怎样的美景呢？

她在探出窗外的那一刻愣住了。

窗外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没有草坪，没有湖水，没有立交桥，没有小区和街道。

那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废墟。

可是——可是！

她的眼泪随着微风离开，又落在那片废墟上。

啊啊，啊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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