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时代
夜,静悄悄。
我在偌大的三面都是玻璃墙的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百无聊赖的值着夜班。
我,刚毕业,做着一份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工作。
日常看得听得最多的就是办公室的大姐们泡上一壶大红袍,三两交流着今天买了什么衣服,明天老公送了什么礼物。
生活就跟白开水一样,不咸不淡。
人总是这样,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感到失望时,企图通过看别人的生活来提醒自己,原来世界可以很丰富。每次值夜班的时候,我养成了翻看朋友圈的习惯。
老照片。
他,22岁生日,晒出一张照片,青涩的笔迹写在《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扉页:“阿重,生日快乐啊!”他14岁生日,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跟阿重,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至少,是在前半段。
鉴于跟阿重的友情,到现在我都执着地相信男女之间真的存在纯洁的友谊。
与阿重相识在小学,只不过不常说话。小学的我,是属于老师眼中最文静最听话的那类“好学生”,而阿重似乎天生就有股不羁的劲。
那时候我跟阿重都喜欢画画,只不过他属于天赋型,天马行空,信手拈来。而我,向来喜欢临摹,涂涂改改。小学三年级在一场画画比赛中偶遇,彼此多说了些话,他指着我的画说,这个地方什么色会更好。非要追溯友谊何时萌芽,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可是比赛结束,分了班,我们除了是校友,也再没过多交集。
重逢。
转眼中学,开学第一天,分班。
阿重穿梭在人群中,停在我面前:“嗨,小鬼头。咱们又见面了!”
阿重有时候有种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熟络。我和阿重又同班了。
虽然,我依旧没有改掉自己在老师面前的“好学生”形象,可是我骨子里开始暗暗叛逆。大多数课余时间,我不喜欢跟女生玩耍,更喜欢跟男生打闹。我喜欢有时跟阿重一起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喜欢恶作剧捉弄他。而阿重,偶尔会反过来捉弄我一番,但大多时候,是毫无新意的在我经过他身边过道的时候,伸出腿来绊我,每当这时候,我也很没新意的给他一拳。
青春期的敏感不期而遇。
班上开始有了我和阿重的传言,可是我和阿重并不在意:我们真的是好哥们儿啊!
初一。
暑假前夕,老师让我第二天休息的时候,过来帮她整理卷子,嘱咐我可以再找一个人帮忙。我回到教室,当时还有七八个人没走,问道:“老师让明天过来帮忙整理卷子,有没有愿意过来呀?”大家都不想休息日还来学校,纷纷表示不愿意。我自己在心里嘀咕:算了吧,我自己一个人也行……阿重说:“我来。”
按照约定时间,第二天我跟阿重来到学校。“谢谢你啊!他们都不想来……”这种雪中送炭我还是觉得很感激。阿重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如果你是男的该多好,这样我们就能做名正言顺的哥们儿了……”
初二。
“我喜欢阿重,嘘……”一天放学,小欣突然凑近我,低声跟我说道。
小欣,坐在我前桌的女生,我的好朋友。
“哇!要不要我帮你跟他说说?”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窦初开的情愫悄悄地发生在身边,我又好奇又兴奋。
“你别说啊……”小欣不好意思起来。
“好的好的,我不说。”
关于我和阿重的传言更盛了。
“哎~你刚在过道经过的时候,阿重又伸脚绊你了哎!”小欣回过头冲着我,边笑边有些醋意的对我说道。
“我看他是好挨揍了!”我还为刚才差点被绊倒耿耿于怀。
“哎哟~哈哈哈哈……”小欣转过了头。
我有些不太愉快,放学之后一本正经地对阿重说:“你以后别绊我了!”阿重哈哈大笑:“不可能啊不可能,哈哈哈哈!”
“我说真的!阿重!”
“回家喽~”阿重骑着自行车在十字路口转了个弯,头也不回地走了。
锁车恶作剧。
经过过道的时候,阿重果然没有伸出脚来绊我,连其它的恶作剧都没有了。
仿佛心里的一颗大石落了地。
下午学校组织在大礼堂听讲座,老师在大讲台上滔滔不绝“青春期的男生和女生,要保持距离……”
坐在我旁边的小欣,坏笑地看着我:“听见没有,‘青春期的男生和女生,要保持距离’”。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不保持距离了?!”
“他不是经常捉弄你吗?哈哈,你俩……”小欣似乎没察觉出我生气,继续自顾自地说。
我恼得涨红了脸,没再继续接话。
放学,小欣拉着我一起去车棚骑车回家。
到了车棚才发现,我的自行车被阿重用他的锁和他的车子锁在了一起。而阿重,早都不见了踪影。我打量着四周,没找到阿重。又跑回教室,还是没找到。
小欣提议,要不跟老师说说吧!
等我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陪小欣一起回到车棚取她的车子,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绑在一起的车锁被打开了,阿重远远地坐在他的车座上冲我大笑。我冲上去打了阿重一拳,拉着小欣骑上车子走了。
阿重照样伸腿绊我,我虽然心有顾忌,但偶尔还是会和他打打闹闹。只是在小欣回头看我的时候,我浑身不自在,在心里暗暗问自己:要不要离阿重稍微远一点?
作文风波。
忘了多久之后,前一周阿重写的作文,被选为了优秀作文在全班面前朗读。
阿重写了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里边的两个主人公的自行车也被锁绑到了一起。念到这里时,小欣又回头冲着我露出了她惯有的坏笑,我只当没看见。文末,阿重写到:“她推着车子在前面走,我在身后喊也不停。我跑两步追上她,跟她说‘对不起’,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把我推开,怒气冲冲地骑上车子,头也不回得越走越远。枯黄的叶子从树上落下,在秋风中打着旋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知道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下课后,班上好几个男生冲着我起哄:“在秋风中打着旋儿,啊哈哈哈!”
我不服气的喊回去:“冲着我喊什么?又不是写的我!”
小欣又回过头来,冲我坏笑:“上次就是你的车子和他的绑在了一起啊!”班上男生笑得更起劲儿了……
自习课上,班主任朝我挥了挥手“出来一下。”走廊上,跟我谈起最近作业的笔迹,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笔迹很潦草,问我什么原因。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接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早恋了?”这种问题对于当时并不懂什么叫爱情,又敏感懵懂的我来说,简直晴天霹雳。我慌忙地回道:“我没有!”
“真的?”走廊里,班主任的镜片闪着蓝光。
“我真没有!”我又羞又恼。
“希望你没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这几天字迹再没有改进的话,我就要把家长叫来,谈谈你有没有早恋的事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只记得脸涨得通红,心想再也不要跟阿重说话了。
放学铃声响起,班上男生又开始了起哄,初中的男生就是这么无聊又惹人烦:“快看看是不是车子又被锁了!”“哦哦!打着旋儿,打着旋儿!”
“烦不烦?都说了不是我!!”我要气炸了。
“哦哦!生气了!哈哈哈……”
“你们自己去问阿重,那写的不是我!!”
男生们看向阿重,阿重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是她。”
疏远。
正在疯狂生长的孩子们,忘性就是大。很快,再也没有人冲我喊“打着旋儿了”。
经过过道的时候,阿重的腿照常的伸了出来。我目不斜视地跨了过去,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给阿重一拳。
不记得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多久,我再也不因为阿重绊我打他了,每次他的腿伸出来,我只当没看见跨过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阿重搞得恶作剧,我再也不会被逗得哈哈大笑了,他说话我不接,他扯凳子,我静静地扯回来。我再也不跟阿重一起骑着自行车并肩回家了,甚至很少跟他说话。
后来,阿重再也不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脚来。每天面无表情的来到学校,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谁都不多说一句话。
小欣很担心,问我阿重为什么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其实,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刻意疏远,让阿重突然变了。
学校每天都会安排学生利用早自习前的时间站在教学楼前检查同学们的仪表。我和阿重被分到了一组。我俩分别站在左右两边,四目相对。阿重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说,气氛尴尬。想到没有其他人在场,我看着他问道:“阿重,你最近怎么了?”阿重摇摇头,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都不说话……”阿重继续摇摇头,不肯说一个字。“你真的没事?”阿重继续不吭声着,面无表情。这下轮到我沉默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一个人自说自话。
沉默着……沉默着……
阿重忽然眼睛望向别处,仿佛自言自语:“我小学的时候,爸妈离婚,我爸突然就搬出去了。那种感觉真不好……”
我看着阿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喜欢突然被疏远……”他轻轻皱一皱眉。
“……”
有些话,我到底没说出口。
拯救。
我再也没跟阿重放学一起骑车回家,再也没有了恶作剧。
我跟阿重,又回到了小学三年级以前的状态:同班同学,彼此不多话。
下学期,班里转来一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生。她成了阿重的同桌,她话不多,可阿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阿重又会哈哈大笑了,又开始了他的恶作剧。只不过被捉弄的目标变成了他的同桌。
班上开始流传起来阿重同桌的画。画中,阿重爬在地上满脸沮丧,同桌的姑娘一副超人的形象,旁边一句对白:我来拯救你啦!后来,阿重给画续了尾,女超人的身边并肩站着阿重。
初三。
新学期,阿重转了校。没有一句道别,毫无征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阿重。
朋友圈。
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一切都走得按部就班。
不再常见面的同学们开始互相加起了微信,终于在没有阿重消息的第九年,我们加了彼此。也没有客套的话,我们只是各自躲在彼此通讯录当中的一个安静的好友。
翻看阿重的朋友圈,这么多年,他几乎走遍了亚欧美非,身边的朋友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肤色。离开了一本正经的中学时代,阿重再也不用刻意掩盖他富二代的身份。
“14岁生日,收到的礼物,还在身边。”文字的配图,便是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
空荡荡的办公室,只有我一人在值夜班,眼泪也就来得肆无忌惮。我快忘了自己还送过这份礼物。那年他22岁,8年前的礼物还在。
我在底下评论“真怀念那时候啊,可以经常见面,有聊不完的话。”
阿重回复“现在我们也可以见面,聊天,像以前一样。”
阿重总在不羁的外表下藏着长情。
可是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说,时间终可以消除曾经年少所带来的隔阂,成年以后不同圈层所要跨越的鸿沟却无法被忽略。他踏遍千山万水,我一眼望到尽头。我和阿重,本就不是一路人。
可是阿重,如果时光真能倒回,我一定不会再做一个特别在意别人目光的姑娘,管他们怎么看怎么想。
我一定会在你恶作剧的时候给你一记拳头,会在放学后光明磊落地跟你一起骑车回家,会好好珍惜与你所处的最纯真的中学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