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黑水营（38）

黑水营（三十八）：镶黄旗佐领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八日

我从未见过明毅勇公发这么大的火。昨日夜间，看守观音保的兵丁来报，观音保将他们打晕，独自闯去敌营。明毅勇公当即将几个看守的兵丁鞭打了一通，便拉着温布去找兆惠将军请战。兆惠将军主张，经过上一次战败，北营不宜再次用兵，目前尤需安定营内人心，而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将以南营为主力。因此，他下令，北营严禁主动出战。

这意味着，观音保已被黑水营放弃。

毅勇公回营后先将健锐营暂交克筹巴图鲁诺尔本管领，以平息军心，又下令北营、东河营坚守营壁，严禁出战。之后便把自己关在营中，再也不肯出来。

我非常能够理解明毅勇公的心情。观音保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是富察世家对健锐营施加影响力的重要途径。观音保武勇过人，又爱惜士卒，在黑水营中也享有极高的名望。

因此，在得知兆惠将军严禁北营出战的消息后，我不得不阻拦住大量找我请战的北营兵将————温布回营后一边饮酒，一边大骂着管领南营的死对头由屯，把所有的营务都扔给我打理。

“呼~呼~狗娘的射生手！”

我瞅了瞅在一边重重打齁、说胡话的温布，走出了营帐。

清代军营照片

梆~梆梆~更夫敲着梆子又转了过来。

今夜的北营，无精打采，让人感觉，夜晚也格外的长。

“哎？火帐那边有没有添造伙食啊！”我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向更夫搭话。

“没。”更夫简单地回了一句，连头也没回，一瘸一拐，慢慢悠悠继续他的巡营。

我可怜的肚子，还得再委屈委屈你。

等等，这更夫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瘸了。

“你脚怎么回事？昨天还……咦？你不是昨天那人？”我这才注意到，这不是经常往来我们北营的几个更夫。

“阿吉格病了。”更夫转头来，月光下，这张面容颇有些阴沉。

“唔……”我点点头。

近日天气渐冷，患风寒的兵丁越来越多，连萨曼医师也病倒了。又听说，今日军营里开始断粮，火帐已经拿不出食物来做晚饭了。

若是还这么困守着，恐怕在回兵之前，风寒和饥馑就会将我们的性命蚕食干净。

好在，黑水营还没有出现内讧，仍是铁板一块。这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保障。

我捏了捏有点发红发痒的耳朵，听到梆子声渐渐远去。

如今伊萨穆走后，外界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我不禁怀疑，黑水营被朝廷放弃了。

就像我们放弃观音保一样。

无论如何，要想活下去，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我在火堆前烤了一会儿，打算往阵前走走。

到四更天，更夫会把今夜换防的士卒唤起，那个时候我也要过去阵前，替换掉担任指挥的将官阿布都赉。左右是睡不着，索性早点过去吧。

我还是非常喜爱阿布都赉的。他的兄长是在库车城下牺牲的散秩大臣托克托，额敏和卓手下的得力干将。阿布都赉虽然还没有一官半职，但已经在替他的兄长带领这支土鲁番回兵，凭他作战的猛勇和为人的谦虚，将来或能继承散秩大臣这从二品衔也说不定呢。

我走向阵前……只有寥寥数人守在阵前。

“英干，怎么回事？！”我揉了揉眼睛，揪起一人。

英干本在打盹，忽然被摇醒，惊叫了一声。

“观音保，你们终于来了。”阿布都赉提着长刀，走过身来。

“什么终于来了，你们怎么回事？”我不由得大吼起来。

“不是四更了吗？更夫说已经叫醒你们，我就让他们陆续回去了，你怎么才来？其他人呢？”阿布都赉迷惑不解道。

“这不是才三更吗？我刚听到打更的……”我更加迷惑起来。

咕噜咕噜……

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夺走了注意力。

我望向北边的敌营……

嗖嗖嗖！密密麻麻的箭矢在夜空中射来。乌压压的敌军朝我方进发。

“妈的！被耍了！”我大声嚎叫着，钻进矮墙下，躲过了第一阵箭雨。

“英干！回营里叫人！”我晃了晃不知所措的英干，道：“擂鼓！去擂鼓叫醒他们。”

我拍了拍阿布都赉，道：“组织这里的人，撤回去。”

一支箭嗖地射倒阿布都赉，紧跟着又是一大片箭矢。我被迫再次躲进矮墙下，敌人的马蹄声、叫喊声已经越来越近。

他妈的，他妈的。我一边骂着娘，一边和其他活着的兵丁冒着箭雨往回冲。

他妈的温布，你自己喝酒喝爽了，让我在这儿挨弓箭。等我回去揍扁你！

他妈的伊萨穆，你自己跑出去，可以到处逍遥了，让我在这里挨冻饿肚子。等我再见到你，将你的小胡子全部拔去！

他妈的更夫，你……

那个“更夫”有点眼熟啊，我一时却又有些想不起来。

营内传来擂鼓声，零零散散的兵丁奔出营帐，惊慌失措的人到处乱跑，稍微冷静一些的人则聚在营前的堑垒处，持械守在鹿角内侧。

我奔至鹿角前，却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我这才感觉到，背上已经插了几根冰冷的箭头。

好冷……

我透过鹿角，看到远处的大营内燃起了烈火，耳边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呼喊声。

我想起来那个人了，那不是每日给我们送饭食的脚夫吗？！

我感到莫大的悲伤。

身上，回兵践踏而过，撞进了北营最后的防线。

伊萨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