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二)

“你见过死亡吗”

男人问这问题的时候，是一天之中阳光最好的下午三点，他就坐在窗边的躺椅上，被包裹在倾斜而入的蜜意里，所以我看不清楚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悲切还是平静。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在城市的角落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店，空闲的时候我也喜欢坐在那个位置里，因为我喜欢从窗子里望出去的世界，每天都有人从这里经过，背着书包的孩子，撑着雨伞的姑娘，牵手走过的情侣，蹒跚而行的夫妻，当人们肆意地在大街上宣泄自己的情绪或悲或喜，没有人知道在一扇橱窗的后面有一双眼睛同样在肆意地窥探着他们乐此不疲。所以当男人身披暖阳迎着我的目光由远至近，我就知道，他一定有故事要说给我听。

“我见过啊，一辆货车把一个人撞出去好远，脑浆都甩出去了……”

“医生你有点吓唬人哦”

“所以有打消你想要自杀的念头吗”

男人说他患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所以他每天下午三点钟都会过来我这里，睡上两三个小时后就离开，后来我会在催眠的过程中跟他聊天，于是我得知了男人的故事。

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们曾在雨中接吻，在人群中拥抱，他们执子之手说好了要在一起一辈子，他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有我在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没听到过的诗情画意。结果和所有的爱情一样，他的父母坚决反对甚至以死相逼，所以他决定带女孩离开，但他什么都没有等来，人或者交代，所以他只能独自远行。

“我想带她一起走，去一个能接受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爱她，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我许过她一场婚礼，我们会有一个房子，会生很可爱的孩子，我们说好了很多事，说好了会在一起一辈子，可惜那天她没有来，我们什么都做不到了。我在雨里等了她很久，久到我接受了她的决定，然后我一个人走了。”

“现在我重新回到这座城市，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熟悉，我们第一次拥抱的广场还是特别显眼，胡同角花店里的玫瑰依旧鲜艳，风里仍弥漫着杜鹃花香，跟她头发的味道一样，在这种恍如隔世里我开始失眠了。”

“我不想去找她，不想去打扰她，甚至不想再见到她，但我希望她能过的幸福，真心希望。她会有她的家庭，有她的孩子，有她的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她会是个平凡的人。”

故事的最后，他们终究没能一起旅行牵手。

“周青”

“我准备结婚了，下周……你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恭喜”

我想说的是，她那天其实是去了的，只是发生了点意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