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玫瑰 | 第四章 堕落 <3>

4.11

院里的交流会上，他自信满满：“知识让她与其他人有别，她患病的原因自然与其他人不同，也得区别治疗方法，看待疗效的角度也不一样……”他发言结束后，主任坐在桌头那边发问：“那你觉得尼采该怎么办呢？各种药都不管用。她可是个文化人，可能还不只是个诗人。”他尴尬地笑起来……

他躲在门后看护士监督尼采吃药，护士走后，她躲进厕所，里面传来呕吐声。她又去看枚瑰是怎么做的，方法不同，目的一样。

“你求我们给你开药，你却不吃，到底是什么意思？”女人没想到会那么快暴露，短暂的慌乱之后可以看出她被激怒了：“这么大的医院有谁愿意吃药？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除了我。”他不罢休，感觉受到了侮辱：“为什么骗我？”“我是装病。”听到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高兴。

他兴奋不已，又去到你才的房间。“尼采，你是装病的吗？我知道你是装病的，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女人脸上写满了惊恐，随即被一抹神秘的笑替代：“年轻人。”他像被侮辱了一般：“你也在骗我。”“还有谁在骗你呀。”“枚瑰。”女人放声大笑，发起疯来，跑到走廊里大声呼喊。

主任又点了根烟：“做得好，下次在开会的时候给他们分享一下。”

会上，他意气风发：“……我鼓励大家少用药，引导病人多看书，知识就是力量。”他握紧拳头，望着这个大房间里唯一一扇窗外的蓝天。

一九九四年五月三十日，一早就感觉到无比闷热。到了下午，山里刮着大风，这里却平静得不同寻常。

尼采在走廊里拦住他：“医生，我有话要说。”“说吧。”他走进去坐在她床边，看到有什么从窗外掉下去了。“我的病是真的。”“噢？”女人低着头，对他的反应感到十分失落：“我总觉得得做点什么，让自己感觉还活着，感觉自己还存在着，”她望向她，眼里满是无奈：“我告诉你个秘密：枚瑰身上有诅咒，不要靠近她。”他眉毛纽成一个结。她继续说：“我不说可能你还不信：我真的是尼采，我可以救你，今天我要救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今天做的主要是为了你。”女人突然掀开被子，漏出鲜红的“裙子”。“在阳台等我。”说完扬长而去，他想追过去，但他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向阳台。

狂风里，一个女孩经过门卫室跑进了山里。尼采出现在楼下，猜到了什么，打了个趔趄。她开始一圈圈地旋转，速度模糊了他的笑脸，她真是个跳舞的好手。红色是一种极具美感的力量从她的裙边甩出，与幸运的雨点碰撞融合，开出美丽的花朵。我发现我笑了，听到尖叫与呼喊，左右边阳台上的人也跟我一样，他们笑了，发自真心的笑、勇敢的笑。她身上散发出穿破迷雾般的光辉，她不怕疼痛，不惧一切桎梏，是一只勇敢的荆棘鸟。她大声呼喊：“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她打开了大门，兴奋地看着我，隔着遥远的距离：“你明白了吗？”

4.12

那天晚上他做了噩梦，梦见天上的星星坠落下来，梦见学校被火焰包围，梦见永远在下的暴雨，梦见置身于汪洋之中……

第二天一早，坐在办公室里。他害怕所处的建筑随时会倾塌，提心吊胆……他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知道答案。

他忘了尼采的警告，想去问枚瑰是怎么想的。才下定的决心，她却自己找上门来。

他犯了结巴：“昨天……尼采……”她点头：“我想把这本书给她，不知道她的书柜里有没有这本书。”他收下书，出神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她昨天为什么那么疯狂，她说她大部分是为我做的。”女人皱起眉：“疯狂？你只看到了疯狂吗？”“……还有勇敢。”他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每个人理解不一样吧，你总会懂的。”他凑上前：“你看到了什么？”“生命。”“我不懂。”“我要出院，可以吗？”她拿出一本紫色小册子：“把它给需要的人。”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我不敢看，我自以为我不理解她们，我怕真的有诅咒。”“她们应该真的想救你吧？”

我带着紫本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我犹豫着。拥有她的故事等于被诅咒，过去的教训我不能忘。我把它塞进书柜里，拿出《圣经》，挑了一段来读。

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他禁食四十昼夜，后来就饿了。那试探人的进前来，对他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吩咐这些石头变成食物。“耶稣却回答说：”经上记着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

（Then was Jesus led up of the Spirit into the wilderness to be tempted of the devil. And when he had fasted forty days and forty nights, he was afterward an hungred. And when the tempter came to him, he said, If thou be the Son of God, command that these stones be made bread. But he answered and said: “It is written,

‘Man shall not live by bread alone,

but by….

4.13

窗外的雨突然停了，我放下书，换了身衣服，走到操场上。橙色的黄昏笼罩着天空，我想起了外婆的一段故事，也是发生在这样的黄昏里……

她爬上医院的楼顶，平台的边缘布满了刺网。橙色的天穹笼罩着四周的大山，就连后边金黄的海也染上了一层美丽的红，它反射出来粼粼波光让那边的天空也像是充满了平和的波浪，时不时露出几抹刺眼的亮色。好美。这时她想到：为什么看到自然会产生美的感觉？是因为它震撼人心，为什么会震撼人心？这其中必然有一种人的主观情感在里面，像突然见到意中人时隙心发出的一阵信号。它让人不由自主地爱上它，这又是为什么？人的身体被设计成被同类吸引，怎么会有自然？换个角度：当人们看到臭水沟的时候，或者是屠杀，为什么会有厌恶产生？这是她想过无数次的问题，但那天非常非常特殊，她亲眼看到了答案。远处的海面掀起巨浪，狂风突然席卷她眼前的世界，海浪冲向岸边的山崖，狂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水扑向她。她站在雨里，闭上眼睛感受这样的启发，她感到肉体的痛苦，并开始审视这个身体的痛苦：双脚的冰冷，衣服贴在身上的不适感，手上伤疤传来的阵阵刺痛。她忍着，她发誓一定要想通这个问题。渐渐的，这些痛苦越来越遥远，或者是说她不去在乎了，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具体的世界。风是有形的，有些绵软像棉花一样，有些锋利如刀片，可她知道它们都是风；雨水刚出生是各种各样的蝴蝶，却被风切碎带走，落到大地是只剩残肢断翅，变成红豆洒满大地，流入朱红色的海里。看到她自己瘦弱的身体站立在风雨中，脸上带着微笑……她们同时睁开眼睛，眼前的风雨还是风雨，但不只是风雨了。她理解了：是她太狭窄，看不到自身以外的世界。美与丑其实本无边界，是人的思维在作怪；善恶连成环，逃脱了道德便成为混沌；理智与疯狂，爱与恨，都是如此……

我从回忆里脱出身来，天已经是墨蓝色的迟暮。

我坐在阶梯上，我也想弄明白些什么。天空回明，满满变成耀眼的橙色，好像是我期待的神迹。不知怎么的，我身处一片沙漠之中，夕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炙烤着每一寸黄沙，突然被一波热浪击中，热得我口干舌燥。“不要慌，这是梦。”我告诉自己，环顾四周，朝不远处的最高点跑去。外婆！“禾青，我有一个问题：遇到沙漠，绿洲是自然的赐福，什么才是你自己的赐福？”我想了想：“活下去的勇气。”她点了点头，消失了……

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又是梦。我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4.14

“我看过她吃药，不止一次。”他不相信：“什么时候？”“好久以前，在家里也见过。”他埋着头：“你看枚瑰的紫本子了吗？”“你不相信我？”他摇头。“你这是自欺欺人，她是吃药的，对不对？”他放下笔：“你知道我为什么放那么多书在你们的房间里吗？为了治好你们啊！整天幻想有的没的，到底有什么用！”我低下头：“我知道，如果一个病人不想被治愈，再好的药也不管用。”他睁大的眼睛欺骗了他。

很多人说爱能穿越时间与空间，跨越种族与性别，超越法律与道德。我想她们所做的一切正好证明了这些。她们已经尽力了。他沉溺于物欲世界太久，不应该被责怪。道德对善恶的界定，无非在于使大多数人感到幸福，避免大面积的痛苦。

我可能也需要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