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 随想2056
从三木搜集到的消息中，我看到的内容多数都是与我有关的，那些我面向身旁微笑耳语的画面，并无所指，我身旁空无一人，没有一丝痕迹。我们现在所能掌握的就是，这是我曾相熟并且很亲密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他遁入网络空间，四散各处。如今他要回来了，他窃取了与他曾发生过联系的人所上传的记忆，而我好像只能被动等待他的出现。
维安人员在第二天才察觉到系统的异常，进行了修补，由于信息分散严重，他们也查不到始作俑者。因为修缮及时（仅仅是赶在众人察觉之前），民众并未发现异常。而627片段几乎是阅后即焚，重新排序后无法察觉异样。一切就像暂时性消失的老旅馆进行的一场全息演出，演出结束后一切恢复如常，让敏感的人怀疑那些是否真的存在过。
说他存在，却消失无踪，说他不存在，却曾亲眼所见，触不可及的记忆。
那么，他是谁呢？为什么会进入网络空间？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强？老旅馆里发生过什么？
我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转了三下，蹙眉望着远处古建筑群上空盘旋的飞行器，该回去一趟了。
“我去师一那，不用陪我，他的事你先不用再调查了。”我拎起夹克推门而出。
“注意安全。”三木仍旧是淡淡的语气。
蔚把我送到古村区的入口后我就让她回家了。
古村区坐落于深山中，人烟稀少，距离我居住的市区虽然不远，但气温却相差很多，生活方式也较为初代，入口由108级石阶构成，蓝花楹夹道而立。我慢悠悠地走着，听着山泉的声音，尝试让自己凌乱的心稳下来。登完这108级石阶便是四通八达的石板路，偶有三两行人走过，看到外来的人既不欢迎也不拒绝，古村人对于外人，从来都是淡然而疏离的。没多久我就到了师一的住处，我并没有叫门，而是绕到了他的后院，想去看看那时我栽下的树苗，如今也该亭亭如盖了。
后院的大门敞开如往时，我很自然的走进去，找到了我的那棵树，发现另一个人正站在树下，那人黑色长褂加身，仰头望着树枝上的花，表情淡漠，不是师一，想来也是他的相识吧。那人转头，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自顾自从后门离开了。
“Sarah！”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去，看见师一在对我招手，笑着向他走过去。
“头发怎么没了？”我看了看他锃亮的脑袋。
“可以说是思虑过度，中年秃头了，索性就剃光了，逢人还能吹下，我这是自断三千烦恼丝。”师一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放声大笑，略带窘态，羞涩可爱。
“怎么不去做头假的？现在的植发技术我看着还行。”
“不影响正常生活，摸摸头皮还能提醒自己本分为人，不痴心妄想贪得无厌，挺好。”
“你这么一说，我倒像是个欲望填充的坑了。”
“身体不过是你追求未来的辅助工具，动一动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的出发点都不在自己，不算主观欲望。"
"你说，那天会来吗？"
师一张口刚要回答，就被我打断了。
“不对，我能坚持到那天吗？”我自嘲道。
“那祝你长命百岁。”师一打趣道。
“那你呢？”
“既然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我只在我应有的时间里把我的事做好，不阻它在未来发生就好，其他的，我无意为这轻薄的生命添加太多厚重的意义，担不起，反倒碍了我的自在。”
“我真没你的境界高，说到底，还是欲望太多。”
“不说这个了，看你们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如今都这么大了，我的看护你可还满意？”
“非常好了呢，要是我自己照顾，可能早就夭折了。”我抬头看了看枝头茂密的花儿，欣慰一笑。
“其实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前尘往事，被动勾销了，倒是觉得想见见你，就来了。”
“被动勾销？脑子里的线路出岔子了？还是存储块坏了？”师一紧张地双手托起我的头。
“没事啦，不过是有人窃取了我的一部分记忆。”我甩下师一的手。
“永久性还是暂时性的？”
“他说是暂时的。”
“已经碰过头了？你竟然没追回来？”师一表示难以置信，毕竟曾经他尝试潜入我的记忆恶作剧，结果被我反潜入暴露了一脑子的秘密。
“嗯，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猜他是第二个让你主动认输的人吧。"
"第一个呢？"
"Silva啊，忘了？感恩你还记得我。那树也是当年一起种下的不是？"
"Silva...Silva..."我喃喃自语。
"这蓝花楹，不也是你们一起种的。"师一指了指满树的花，努力引导着我的记忆。
忽然我眼前一黑，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师一及时抱住了我：“Sarah！Sarah！醒醒！”
“原来我叫Silva。”熟悉的男声传来。
“黑我，看来你预估到了我会来这里，就差名字这一步了吗。”我看着封闭如集装箱的空间，发觉自己被他黑了内部系统的尴尬处境。
“你故意删除了所有和这个名字有关的片段，很自欺欺人，留了大部分经历，唯独删去了叫我名字的片段。”
“如果是个让人伤心的名字，才一张口，就会觉得喉咙酸痛，眼睛和鼻子也会有反应，删掉的话，自己不会亲口提起，会好过些。”
“所以你也说过，不记得父母的名字。”
“在你把记忆还给我以前，一切不过是你随口捏造的故事。”
“人不能亲自证明的记忆太多了，你能说每个人都是骗子？”
“我们都是骗子，看到了事实还是会不自觉把记忆偏向有利于自己的一边。”
“其实刚刚我们有见一面。”
“那个树下的人是你？找到了合适的身体？”
“嗯，但不是很满意，所以我又回到网络变成了这个匣子和你见面。我们的蓝花楹开得很好呢。”
“那个人的精神意志还回得来吗？“
"时间很短，我已经帮他搜集回来了。而且他没有抵抗我，我并没有实施攻击。”
“如果和你产生对抗，你会强行稀释他的精神吗？”
Silva并不回答。我看见正前方的信息正在聚集，强烈的光让我睁不开眼，当光芒散去，我缓慢放下双臂，熟悉的人影映入眼中。那些代码环绕他形象周围，大概十秒过后，一些代码向我游来，它们将我包成蛹状，不断旋转。
“我已经联络了邵氏，很快我的义体就会做好，那时我们就可以在现实中碰面了。”
“价值不菲，黑了银行账户？”
“不过是利用了那些被人遗忘的零头钱款，一个人可能只有几分不到，但是全球的账户就够了。”
“可你不是人民的久世，你很聪明但也可笑。”
“不用纠结这些，你的记忆现在还给你，至于若干年前那场电子战争的秘密，我已经找到了。”
“你说什么？”电子战的秘密，我寻求许久未果的东西。忽然那些信息条向我袭来，瞬间束紧了我，我感到了刹那的窒息。
我猛吸一口气，从黑暗中惊醒，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师一坐在床边，像过去那样，温柔地抱着我，轻抚我的长发：”别怕。“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本来只是觉得心里烦，想吃吃你做的野菜小炒。“我缓过神来，半开着玩笑。
“不如问问我添加味觉的改造方法，不然哪吃得出小炒的味道。”师一摸摸我的头。
我望向师一背后，雾气缭绕的窗外，青山遮遮掩掩露出山头，眼泪不自觉流出来，我悠悠道：”三木在等我回家。“
“蔚就在山下。”师一轻拍我的背。
师一送我到了山下，一言不发，他知道我需要安静，没有那些牵强的同理安慰，我觉得很轻松。
“就送到这里吧，蔚就在前面。”我转头看向师一。
“嗯，走吧。”
我向前走去，并没有回头。
“Sarah。”师一叫住了我，我停了下来，仍旧没有回头。
“系统里有所有人过去的痕迹，虽然退役了，还是要小心你的举动，有的真相，也许只适合后世。”
“这条命是你给了她第二次机会，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倒是你，虽然退休了，可别剃了头发把本事也剃没了，上校。”我背对着师一，挥了挥手，向蔚走去。
几乎送死的反恐战斗，我告别了自己前22年的人生，失去了Silva，如果没有师一的全力相互，我根本没办法全身而退。从加入开始，我就一直在给师一添麻烦。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也需要那个真相，只是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参与，所以他一直在通过中间人资助我。掺砸了爱的利用和共同利益，凝结成了现在的心血。
“蔚，回家。”我坐上了车，发出指令，无力地瘫在座椅中，蔚载着我穿梭在盘山路上，树木的影子在我脸上一一扫过。
寂静山岭，云雾无人，起起落落，终归虚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