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些不可重现的时刻
军训对于许多大学新生来说是勒在脖颈上的一道绳索，枯燥，疲乏，又多半是些虚无的东西，是不是非要用苦难的方式来撞开新生活的大门。而作为走过的人来说，这样的感触更深，但又不尽相同。
年岁渐长，就越能明白选择的意义。念什么大学，第一份职业选什么，什么时候结婚，每一部的选择都是命运的巨变。而对于军校人来说，人生最初的道路早在高考录取通知书下达的时刻似乎就安排好了：上学，毕业，工作。没有催人泪下的桥段，也无跌宕起伏的反转，踏上征程，只剩义无反顾。我不禁问自己，若坐上时光机，再回到那个填报志愿的夜晚，还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吗？
对于外人来说，军校仿佛是个谜。威武严整的大门，巍然挺立的哨兵，一旁金灿灿的牌匾上刻着学院的名字，一道和外界隔开的围墙让它身上聚集了太多神秘。而对于置身其中的人而言，也不一定能完全读懂它。这个隔绝的小世界，需要你生息相通、肌肤相贴地爱过、活过，才算熟悉，需要你千山万水、长途跋涉地远离它、隔绝它，才算真的看清楚它。在南国的初秋天，当我浸润在绵绵细雨带来的凉意里，那些落汗天的难受与欢愉又伴随着时光和回忆重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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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炎夏，是校园时光里最抹不开的记忆。在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我正襟危坐在走廊尽头的大教室里，正式与马尾作别。剪子在耳旁上下翻飞，推子在后颈上嗡嗡作响，我眯着眼小声央求理发阿姨手下留情，不想，队长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再短点儿，耳朵往上”，只见长发落地，剪短了少女最后的丁点儿念想。路过201门口，正撞见小晨安慰一旁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杨，却没留意到她双眼的浮肿，后来才听说，这个打小没留过短发的新疆女孩儿昨天哭了一晚上。换上还没来得及配发肩章的军装，我郑重地整了整衣袖，让舍友帮忙拍了张照片，十八岁的模样定格于此。今后的日子再翻看时，相框里这个顶着锅盖头的假小子却总能频频惹笑自己。
北国的九月阳光毒辣，烈日下一个个晒得炭黑的小身体却绷得笔直。还记得第一次拔军姿的样子，膝盖微曲，双腿夹紧，身体用力前倾，紧贴马路牙子的身躯僵直到底，生怕移出一丝丝缝隙。沉默寂静的四十分钟里只听得阵阵蝉鸣和教员悉悉簌簌的走动声，偶有几个撑不住的小伙，偷偷做了小动作却被抓个现行，那一遍遍喊破喉咙的“报告”声在操场空旷的另一头回响起。汹涌的热潮里，我不止一次祈祷着结束的哨音，二十分钟，十分钟，五分钟，终于，一声拉长的休息哨响像一注兴奋剂，一张张紧绷的小脸总算松了口气，想抬起腿时才惊觉发麻的双腿怎么也挪不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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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夏天，我们都在重复机械的枯燥的动作，课表上偶然出现的队列外操课便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五公里跑场上挥洒的汗水在灼热的空气里迅速蒸发，擒敌课上肆意的“打”“哈”是压抑日子里最畅快的发泄，射击场内那些被握出汗的枪柄下是颤巍巍的手臂，即使空枪练了好多次，但真枪实弹起来依然是迟迟不敢击发。我们最喜欢的是技能课，教官是个面团团的中年男子，粗眉细眼，天生一副好脾气，笔画起动作来却绝不含糊。卧倒、翻转、起立，干净利落得出奇。等到自己练习，手掌被细草割出密密的伤口，肩头被枪绳勒出道道红印时，才明白那些流畅与娴熟背后的缘由。
越是艰苦的日子，越是能在汗与泪中制造出纯粹简单的欢乐，即便是短暂的操课间隙十分钟，也能盛满你我的欢声笑语。小伙子们为讨论哪个姑娘更美起了争执，姑娘们却三两人围坐一起窃窃私语，当然食堂的饭菜是怎么也绕不开的话题，哪道菜最香、最合胃口，哪个窗口的阿姨最大方，给的菜最够份量。排面里那个山西姑娘最爱念叨家乡的豆面，压得烂熟的豌豆与擀面一同下锅，豆香与浓郁的骨汤汁混合在一起，出锅时再浇上一瓢鸡蛋豆皮调制的肉末卤汁，就算大口径的瓷碗也盛不下它的香气，每次听她描述时，都馋得直咽口水，听着听着忘了是谁悄悄抹了眼泪，大家都没说话，而谁又不是跟她一样勾起几丝想家的情绪。陌生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的训练快磨掉了耐性，累了，困了，想妈妈做的饭菜了，心头堆叠出万千思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也曾怀疑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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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训的时光交织着泪水与喜悦，悲恸与欢乐，而疲乏困倦中的美好时光在记忆中却愈发深刻。我能记起每一回拼尽全力汗浸衣衫的时刻，能记起被自己的坚持打动真心流下泪水的时刻，能记起和战友畅谈理想心心相通的时刻，能记起一个班女生端起马扎围坐一圈高声谈笑的时刻，能记起没拿到会操名次整个班抱头痛哭的时刻，能记起射击课上打出四十七环纵情得意的时刻，能记起收操归途中集体高唱着《打靶归来》的歌，感到天下风云出我辈的时刻。而我知道，这些数不过来的美好时刻都是不可重现的。
世人常叹，人生的道路很漫长，但紧要处只有那几步。人在失意的时候总会想，若时光倒流，作出另一个选择也许是大不同的生活，而那句“要是我那样该多好”不过是一个强大的暗示，告诉自己不是不行，只是没把握住机会罢了，它像一个坚实的臂膀，在我们想要逃离时牢牢地接住了自己。但仔细想来，那紧要的几步也无绝对的好坏，不一样的选择只是让命运推着我们到不同的位置上各自生长，任生命中各种美好滋养，雕刻出不同的模样。站在青春的十字路口，既然选择，那就坚持下去，回过头再看，它们都是急景流年的生命里不可重现的珍贵时刻。
文：叽蛋咪湫（点击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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