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旧事
2023-06-24 本文已影响0人
铁慕真
钱这东西,最能戳穿西洋镜,有几位名士,不知哪里弄得一点钱,立即跑出法租界,另觅住所。唯一原因,是怕跑马路的布袍同志借钱,偶然遇到他们,有的穿了雪白的滩羊皮袍,有的也穿上了西装,时髦点,不问近视与否,架上一副那时风行一时的力克眼镜。因此,看这世界,也另成了一样,不骂北洋军阀,也不骂袁世凯(后来总说,不是变了宗旨,怕骂就让布袍同志粘着了),点个头就分道扬镳。自然,《国民日报》上,不易见他们的大作。他们已不闹名士派了。
君子曰:于此,可以吾为人之道矣。眨眨眼就是二十年。小伙子们,全成了老头了。时事的变化,真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当年溜大马路的朋友,墓木已拱的也有,坐汽车的也有。偶然在都郡街看到一位,闹了一个“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他穿了一件灰布棉大衣,散了一头半白头发风尘满面,颇有来自前方之象。问起来,可不是这样。他说:“还要到前方去,此处非久留之地。”我说,他老当益壮,他也自笑而存之。此后是常在街上遇到,他见我身上总是一件蓝布大褂,就笑着说:“有钱难买名士派,我们又恢复住上海法租界的精神了。”后来,有一个月不遇到他,我想,是上前线了。最后,还在重庆遇着,不过变了一个人,穿了一套薄呢短衣,外罩大衣,白头发也盖上了一顶细呢帽。手里拿了一根斯的克,在路上七搠八搠地移了脚下雪亮的皮鞋。我看他这副打扮,准是不上前线了,便笑问了一声:“听说你要到香港去,什么时候动身?”他答:“不,明天飞昆明。前面有个朋友等我呢,再谈再谈!”他追上前面去了,让我回想到当年在上海当瘪三,遇到穿绸衣的朋友那副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