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人面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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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七期：在春天，去看一个人（3）少女

一束耀目的日光从天际飞奔坠下时，河面开始破冰了，阿朵打着赤脚滑溜溜地小跑至河岸，刚走进草丛里，便匆匆回过头来张望。河面上那一层结实的厚冰已经开始融化、塌陷，从中间凹出一个大口子，渐渐遍及四周。严寒的冬季已经过去，很快就要迎来春天，阿朵站在冷风里，裹紧身上的棉服，两只脚丫子冻得红通通的。又一个新年已经过去，阿朵站在河的这边，等一只小小的渡船，载着一个人，从河的那边过来。

阿朵站了很久，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跟在爷爷的身后走了一段路了。“我们去哪儿？”阿朵低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软软地贴着脸颊，她的声音低若蚊呓，被风一吹飘进爷爷的耳朵里，添了一分惆怅。爷爷停下脚步，笑着摸她的头，“先回家吃饭，晚上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你可就会开心了！”阿朵的心猛地一紧，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眼前现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腼腆俊朗的脸。阿朵又是惊喜又是仓惶，忐忑半天，心中的纠结拧成了一股麻绳，到底没有开口再问。

一到家推开门，阿朵就被家里的大黑狗扑过来舔了手。爷爷跟在身后，见此乐个不停，“阿朵，这狗通灵性得很，你一走它就趴在地上叫，你一回来，它就老老实实了。”阿朵也笑，蹲下来蹭了蹭黄狗的脖子。“只怕到时候，这狗又要闹起来了！”爷爷叹了口气，阿朵有点摸不着头脑，见他不欲多说，便乖乖跟着他坐下来吃饭。

阿朵刚放下碗，爷爷就从外头带进来一个人。阿朵逆着光影，瞪大眼睛去瞧，却只见了一个陌生人。那人戴着眼镜，皮肤白皙，很是文静的样子。“阿朵，他叫承骁，他带来了你如轩哥哥的信。”阿朵这时飞快起身，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住，竟连一步也迈不动。

如轩，阿朵听到这个名字，眼眶就热了起来。阿朵和如轩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们在小城里相伴十二年，一直形影不离，直到四年前如轩说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阿朵要照顾爷爷，不能陪他一起，如轩约好每月都要给阿朵写信，但自从两年前，阿朵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他们彻底断联了。

阿朵有多牵挂他，此刻就有多紧张，她一眨不眨地眼看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笔直地向她走来。阿朵像是被施了咒语，身子就那样僵着一动不动，只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愈发忧伤起来。“我......我夜里再看。”她捏着信封边缘，声音里发着抖。承骁静静打量她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我等你的回复。”

大黑狗拼命地叫着，阿朵眼含泪花对它挥了挥手，它今日的叫声太过惨烈，挣扎的幅度太大，差点咬伤了爷爷，被他用麻绳捆住了脚，勒出了一条条血印。“阿朵，别再回头了，走完水路再跟着承骁坐个火车，很快就到了！”爷爷站在门口高声呼喊着。阿朵终于扭过头去，等她坐上渡船，离家越来越远时，才趴在自己的膝头，放声悲咽起来。整个路途，阿朵只哭了这么一次，剩下的时间都安安静静跟着承骁赶路，渐渐地，她的胸膛被另一种难言的情绪所填满。

“阿朵姑娘，你们小城真漂亮！”承骁带着阿朵走到一栋高大的楼盘边，情不自禁地感叹着，“我们这里又闷又挤，难怪如轩不喜欢！”阿朵的眼睛亮了几分，那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带来的窒息感不自觉消散了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呢，你难道不知道我在等你吗？”阿朵在心里嘀咕着。

阿朵跟在承骁身后进了庭院，这里的春天已经来临，院子里栽满了桃树，一簇簇桃花气味清甜，开得明艳动人，使阿朵的脸颊都沾染上一抹粉红。一阵吱呀吱呀的脆响从远处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阿朵身后。阿朵没有回头，那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视野里开始出现滚动的轮子，座椅，最后是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砌着一张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脸，一道狭长的疤痕从额角穿过眼尾蔓延到下颌，横跨了大半张的脸。

“阿朵，你还认得我吗？”轮椅上的人眯起眼睛，浅笑着看着她。阿朵蓦地想起了那封信，她虽识字少，还是看明白了信上写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阿朵不要来。

阿朵突然跳起来，用力折断一截树枝，而后，她捂着眼睛，终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爷爷在码头等了七天，却只等到了手中捏着一根树枝的阿朵，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后一个人也没有。阿朵回到家，很久没有说话，爷爷告诉她大黑狗死了，她也只是呜咽一声，走到床边，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隔天吃饭的时候，爷爷问她：“如轩那孩子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阿朵拿起那根树枝，轻声说道，“把它种下，等开满了桃花，来年春天，他就回来了。”

阿朵种了一截枯败的桃树枝，每天起床浇水打理，这事很快就传遍了小城，人们问她，“你种的桃树什么时候开花？”阿朵总是很有耐心地回答：“等春天来，春天就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