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是（三十三）
一百一十六.
在庙中过了一夜，望初五人一番化容，到了临冲城内。
突遇剑蛇二怪前，五人本拟稍事歇息，便即化容入城，哪料得后来变故斗生，又身历这许多曲折，各人经此一战，当下均感疲累，殊无入城的心思，以是在庙中又缓了一夜。
“啧啧啧，这回咱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啦。”花问隆左瞅右看，口中称赞不绝，“你们还别说，这地方还真他娘的繁华，这屋宇，这街市，还有这热闹劲儿，咱们不服还不行。”经过多日的共处，望初等人已听惯了花问隆的粗俗之辞，此刻听来，倒也不觉如何刺耳。
望初听了，不禁唇角一勾：“若是到了武春，光景之盛犹胜于此，只怕花寨主更要叹为观止了。”目光一转，却见苏卿言面无神色，只是顾自走着，蓦地闪过一念：“小卿言初经家破之痛，自是郁抑难平，这一路之上，总该多加照顾些才是。”当下步子一停，驻在一个荷包摊子旁。
众人步子也即一停，见望初目光在那些五颜六色的荷包上游移不定，都是疑惑不解。三芩凑近道：“大师兄，你对这些小玩意儿有兴趣？”
望初摇了摇头，一边挑拣荷包，一边道：“休要胡说。”
“那你怎么……”三芩话说一半，似乎恍然而悟，目光向月衣投去，“大师兄，你在给人家挑荷包么？”一听此言，月衣便即会意，心中不可自止的一动。
“嗯，不错……”望初仍是凝神在荷包上。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月衣已羞得低下头来，脸上微微发烫。
过得一盏茶的功夫，望初终于挑毕，面露合意的微笑，从摊中挑出一个浅碧的荷包，道：“小卿言，你看这个如何？”
苏卿言目光意外的一闪，道：“给我么？”
望初“嗯”了一声，道：“这个自然。”
苏卿言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接过荷包，捧在手中细看。三芩却偷眼向月衣瞧去，只见乌云密布，一股黯然之象，不禁摇了摇头，暗恨自己多话，徒增师妹的失落。
正自恨间，忽听得不远处有人道：“得怪，你以后当真要戒色么？”
“那是自然，这是咱二人立下的规矩，怎可反悔不遵？”
“唉，咱二人向来是有福同享……”
三芩心中一凛：“剑……剑蛇二怪！”
望初等人也已发觉，几人不约而同向话声来处瞧去，果见一个矮身老者和一个半秃青年，不是剑蛇二怪却又是谁？
“喂，你们！瞧老子顶门做什么？”望初几人已然化容，秃得怪一时难以认出，此时见望初几人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们，还道是自己头发太过惹眼，以是出言相斥。
花问隆嘴快，当即回斥道：“他奶奶的，你这秃顶有什么好瞧的？你有头发的时候，还有几分人样。”
秃得怪气得脸色发青，刷的拔剑而出：“你再说一遍？”
花问隆笑道：“你有头发的时候，大约还是个人，现在嘛，嘿嘿，像半个人过了鬼门关。”
秃得怪恼羞成怒，正要挟剑而上，却听色老怪忽然道：“这声音……怎地这般耳熟？”
秃得怪摸摸半秃的头，道：“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耳熟……”向五人来回来去地打量，同时喃喃道：“壮汉，高个儿，中个儿，大妞儿，小妞儿……”蓦然大眼圆睁，道：“你……你们！”
一百一十七.
花问隆嘿嘿一笑，道：“怎么，认出爷爷来啦？”
秃得怪冷哼一声：“你们这群混蛋，就是化成了灰，老子一样认得。”
花问隆挑眉道：“怎么，想再干一架？”话音刚落，忽听得望初“咳咳”两声，意为不可胡闹。
秃得怪正欲说“乐意奉陪”，却被色老怪按住肩膀，道：“嘿嘿，你挑衅我们也无用，和你们干架有什么好处么？”
花问隆听得望初的提醒，只得收敛锋芒，道：“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仔细想来，爷爷和你们干架也无甚好处，少陪，少陪！”说罢微一拱手，便同望初等人离去了。一路之上，望初暗自庆幸，幸得下山前同花寨主定下约法三章，留下了节制的余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未到午时，热气已如网罩下，五人均感口渴，路过街旁一家茶肆，便坐入其中。临冲城所以繁华，全赖城中运河流通，这茶楼也借运河之便，依河而建，望初等人进得楼内，便即凭栏而坐，用茶之余，还可一赏栏外风光。
“呵，有意思，有意思。”花问隆一边大口啜茶，一边瞧着栏外，只见碧水横桥，晴空万里，运河之上，大船小船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眼见花寨主用茶之态，望初不禁摇头，心想唐人李义山曾列举十二样煞风景事，像月下把火、背山起楼等，虽然大煞风景，仍是不及花寨主的大口入茶了。
正扫兴间，忽听得地板声响，望初循声看去，却见十余名身着素衣的尼姑。当先那名老尼姑，除了花问隆外，望初等都认得她法号妙观，殷山翠竹庵庵主，亦是殷山一派的掌门，江湖上赫赫有名，谁都忌惮三分。
望初等人慑于妙观师太之威，只瞧得一眼，便不再瞧，花问隆却瞧之不止，只见妙观师太仪态庄严，凛然而不可犯，心道：“这老尼姑不简单，轻易可惹不得。”言念及此，瞥见妙观师太身后一个小尼姑，细观其相，竟是清丽绝俗，不由叹道：“这么俊的小姑娘，做尼姑着实可惜！”话声甫毕，冷不防一股劲风袭来，花问隆不及反应，身子已飞向栏杆之外。
“花前辈！”望初大呼一声，同时身法迅捷，右脚勾到栏杆，将花问隆抓起放回。
花问隆刚自回位，便欲出言喝骂，然想起适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劲风，心下却又忌惮，只得强自抑止，暗道：“我和望初这小子约法三章，便不和那老贼尼一般见识。”
望初恭敬赔了句“多有得罪”，心下叹道：“妙观师太威震武林，果非幸致。”正暗叹间，忽听得楼外“哈哈”几声大笑，道：“久闻妙观师太武功精绝，却不知名副其实否？”声音苍老有力。
望初等人一听此言，心中当即道：“色老怪！”
只见妙观师太纹丝不动，座中朗声道：“敢问阁下何人，可否一露尊容？”
“哈哈哈哈，在下乃江湖中一介无名小卒，师太不知也罢！倒是早听闻师太武功卓绝，独步天下，不知是真是假？”
妙观师太道：“阁下谬赞！老尼武功修为尚浅，独步天下是不敢当的。”
此言一出，楼外的话音转而猥亵：“嘿嘿，既是如此，不如让在下指点师太两招，那叫个郎情妾意，你我二人到老也风流呐！”
只听得桌上“啪”的一响，师太受不得色老怪言语之激，纵身飞出楼外。望初等人心下均道：“那色老怪以轻薄言语激怒妙观师太，却是有何图谋？”言念及此，忽听得栏杆外水声一响，一个身影蓦地自水下纵入栏内，那清丽尼姑便连人随那身影飞出栏外，恰好落于一小舟之上。
这一下变故倏起，楼中众人均是一怔，待众人回过神来，那身影已然落上小舟，正是秃得怪劫走了那尼姑。三芩看明白那尼姑的相貌，当下惊而失声：“环儿！”
望初见此乱状，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迅即跃出栏外，便要救那尼姑。秃得怪轻功飘逸，远逾常人，眼见得望初欺身追来，便挟起那尼姑跃上另一条小舟，望初见两舟之间相隔甚远，自己实难跃去，只得催促船家快些向那小舟划去，待得相距更近，便飞身而去。如此一来，望初与秃得怪相去便愈来愈远，再也难以追上。
便在此时，那尼姑正牢牢受制于秃得怪手中，无论如何挣脱捶打，总是难以脱身，就连搔他胳臂之内的胳肢窝，也无济于事。那尼姑惶急之下，别无他法，竟一路直下，重拳捶向秃得怪下阴。
“啊呦！”秃得怪正自向下一条小舟跃去，猝然被那尼姑一箭穿心，当即自空中扑通一声堕入水下。
望初本以为再追也是徒然，猛地见秃得怪堕入水中，当下又惊又喜，便即跳入水中，要去解救那尼姑。三芩见状，高呼道：“大师兄，我来助你！”也即跳入水中。月衣和花问隆不识水性，眼见望初和三芩入水救人，只得驻旁而观，却不知水下是何态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