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写舟山

　　十年前，中国青年报记者丛玉华来舟山采写一起化工污染事件。问我：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与你自身利益无关的事？是什么动力促使你写这些？
　　我说，这些事都与我有关，不仅仅是感受，甚至与我的健康，与我的生命有关，怎么可以不关心？
　　：与你的自身利益有关？这话怎讲。
　　和邦化工污染，就在十公里之远，一有灾难，我不受影响吗？定海古城被毁，那是我居住的地方，它将改变我的生存状态。那些小岛，我希望周末可以乘船上去游玩，而不像现在变成堆放矿砂的工场。再抬头看那些割裂天际线的高塔电杆，还有山顶上白色刺状风叶的发电柱，你以为是荷兰的磨房风车吗？我走过的那些海岸，现在看不见。 再远一些是海，许多鱼都消失了。再远，我就不说了。

　　：那或许也是发展的代价，你认为发展与环境代价的关系怎样？
　　发展是需要改变。问题是，为什么不从人本角度来看发展？人性、健康、和谐、审美以及自由发展，是发展应该有的对人基本的福报。舟山发展带来的那些生态改变、文化割裂以及污染风险，这是福报吗？我们能不能把发展做得更好，我旅行时看到青藏线青海段铁道两侧的风景不再被原来林立的电线杆干扰，电杆消除，电线已埋入地线，成群的横跨海峡的铁塔电缆能不能从海底下过？我不是个专家，但我想得到，后人也必然等得到，但那需要多大的代价！？
　　：有些问题恐怕是难解的结。碰到这类情况，政府、专家、市民也许各有一套说辞，你的观点是怎样？
　　我认为市民的意见应放在首位的，政府想干而市民不同意干的，你要把道理说清楚。说不清楚让专家来说，舆论媒体都控制在你手上，尽可以宣传，但也允许反对者来说理。如果石声想发声，你们可以不理石声，但不应该阻止石声。舟山论坛把他的IP地址封了，如果他的帖子说错了，你可以解释；如果危害社会了，可以拿他问罪；如果他说对了，就说声谢谢。官方有什么好担心的？让一个人说话，政府不会垮掉。
　　出台一个有关影响城市面容的决策，让专家出方案，征求市民意见，让另一批专家来评审。涉及审美的，听听艺术界人士的声音；有关内容的，听听文化及知识人士。总不会像舟山的新路名一样遭人唾骂，听说命名嵊泗县城所在地菜园新建道路名称时，专家出了五六套路名方案，主管城建的县领导看都没看，把方案搁到一边，袖子一拂，自己提笔取了兴海路景海路滨海路望海路….那些让你看了恶俗生厌且雷同的名字，不知这位官员地处海上深怕海味还不足，还是以为舟山首府有这样的路名模板，就学来献媚。此官人在县城，却不知道这“菜园”名字是怎么来的，他不知海岛多的是海水，少的是菜园。
　　不只新的路名差不多，就是城市名称也改成一样，舟山首府临城叫“新城”，属下的岱山县城首府也叫“新城”。还有那“新城大桥”不知通向新城哪里？还有长峙大桥附近的 “升长路” “临长路”“XX长路”，初来者也不知道哪条路通向大桥。
　　真所谓，不怕官员没文化，就怕官员自以为有文化。

　　：这些公义内容的建议，是对的，但如都按你说的理想状态去做，可能会影响全局。政府从整体考量，许多事你想不到的。
　　这话政府经常这样说，几乎成了对付批评者的托词。所以信息要公开，许多群体性事件都是信息不对称引起纠纷，这不能怪群众，追究的应该是政府的责任。问题是，在处理与政府纠纷问题中，经常听到政府官员的说法是，那些闹事者就是自己的利益，为了多拿些钱。言下之意来讨说法的群众都是自私的。我一直以为，捍卫个人权益是必须且正义。政府的职能就是保护公民的生命与财产。不然要政府干嘛？要法院干嘛？政府不为民服务，政府就失去存在的合法性。

　　：道理也许有时会不在多数人的意见中，假如全民投票结果，大多数人说要回到刀耕火种时代，你说倒回去吗？
　　政府是公民的，公民咋说，你咋办。比如说城市规划是人大通过才能实施，大多数公民说，这个事不能干，人大就得叫政府不能干。哪怕公民都说舟山宁愿回到刀耕火种，政府也得按公民的意愿去做，公民选择政府，也可以选择道路。不要以为舟山政府比舟山市民聪明。
　　：大多数人意见政府当然要听的，但大多数人把一部分权利转让给政府，政府就有一定的公权力，你认为公权力与私有权利关系应该怎样？
　　政府代表的公权力，是国家的行为，其最重要职能就是保护私有权。私有权极其重要，它是你的自由所在，决不能牺牲。胡适在一百年前就说：“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但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这就是代表公权力的国家与个体者的关系。

　　：私有权也是既得利益者的权利，但社会是共聚性的，如果大家都是既得利益捍卫者，没有集体的凝聚力，如何推动社会的进步？
　　我们总是拿私有利益与公有利益作比较，以为无私来得高尚，受人尊敬，也因此对我的批评文章老是把我往为公利上靠。我们看一下中外历史，真正推动历史进步者都是与自己权益紧密相关者，他们才是推动改革真正的力量。看看那些捍卫生存的权利者奋起反抗来推动社会变革，远的如陈胜吴广，引发的起义把秦朝推翻；近的如孙志刚、唐慧曾，他们所遭受的不公或以致死都对自己权益的捍卫，对收容和劳教制度的废除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还有更多的受迫害者一次次抗诉、上访，推动了有关法律和政策的改变，比如信访，比如拆迁，都调整到对生存权高度重视。
　　人们普遍认为既得利益者是改革的最大阻力，这一点当然没有错。但放眼历史，许多成功的改革，甚至革命，都是因自身利益的关系进行的，历史中那些自上而下的改革，商鞅变法如此，外来的魏孝文帝也如此，前者让秦王统一中国，后者吸收汉族的先进文化全面改革，取得华夏的正统地位。都是既得利益者推动甚至领导的。
　　再看看世界，欧洲中世纪教皇格里高利七世与世俗皇帝亨利四世之争，为了各自的利益，实施了政教分离。法国大革命其实也是法国贵族之间利益相争而引起争斗的产物。而英国在19世纪之前的宪政改革、法治建设，就是贵族、国王和教会之间利益争斗的结果。没有利益几乎也没有动力，如果既得利益者不能变成改革者，改革是没有希望的。只有当既得利益者有可能变成改革者的时候我们才有希望。

　　：你的批评中很少有涉及对舟山以外地方环境的生态破坏，为何也不写写？
　　我是家乡主义者，把舟山看成自己的国，我写的都是我亲身感到的。对外，一我不太了解家乡之外的事，二有更多的人比我写得好。当然，外边的事我也关注，我只是接收信息，也会写点观感什么，程度有深浅，越远的事物越弱，批评的动力也随之消散，我没有你想像的为了大众的利益而无私无畏，像公知那样为民发声。但人是社会性的，个体不能独自存活。谁都不是一座自成一体的岛屿，舟山每个人都是这块土地的一部分。如果海浪冲刷掉一个土块，我就少了一点；如果一个海角、你朋友或你的房子被冲掉，是舟山人共同的灾难；任何人的死亡，或者任何一座岛屿的缺失都是我的损失，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舟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