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
我儿时和父母、二姐同住的两间草房,我觉得真的算得上是雅舍。
正房客厅没有亮匾中堂,是父亲用红纸竖着写的几个大字:福、天、地、国、亲、师。
小时候不识字.是父亲逐个字逐个字给我讲解的,大概记得他说过:福是福份,每年春节要贴很多福字;天是最大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地是供我们住的,它厚德载物;国是告诉我们是中国人,先有国家大家,才有我们小家;然后就是亲人最大,亲包括很多人,有父亲这头的爷爷奶奶、姑妈、叔叔、伯伯;有母亲这头的外公、外婆、姨父、娘舅,还有兄弟姐妹和堂表兄弟姊妹。除了亲人就是老师最大,父亲当过师塾老师,我发誓长大也要当老师的。
家里没什么摆设,一张板形方桌,之前还有一个土灶,父亲可以煮饭炒菜。后来拆了,因为小舍实在太小,太脏,烧稻草时母亲在里屋呛人。
母亲常年睡的房间挨着窗户,头南脚北地卧在高低床上。我十二三岁那年母亲遭遇不幸,脊椎粉碎性骨折,母亲瘫痪在床,不能自理生活,所以,我记不清母亲走路的样子了。唯独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放学回家到家门口,就听到母亲伤心的哭声。这哭声里有为自已才43岁就什么也不能干的着急,也有身上伤口的疼痛难忍的呻吟。母亲桌边有一个灯柜兼当梳妆台,也是我后来的学习的桌子。只要我一回来,母亲就停止了哭泣.安排我坐在她旁边的灯柜上写作业。
母亲看着我一笔一画地写字,眼神里又燃起了希望与期待。因为我最小,等我长大,母亲心里就轻松了。
后来,母亲的高低床后面东西向放不下一张双人床了,我和二姐睡哪儿呢?我记得是我姐俩从外面找的四四方方的砖头堆成三个长方形方墩,放上几块长板子.就成了床板,然后拉上一块布帘,就成了我和二姐的闺房,这两间砖瓦舍子也真成了我们的"雅舍"。
在"雅舍"我本以为能蔽风雨,可下起雨来,母亲旁边的小窗户用厚薄膜卷起来放下来都挡不住南风雨的侵袭,有时窗户左西的母亲的床被都被淋得阴阴的湿湿的,所以我从小就担心会下雨,特别下大雨,担心母亲即便睡在舍子里也免不了遭雨。雨一滴滴落下,滴在我们心上,滴得我们心疼。
雅舍墙壁明明是砖砌的,下大雨墙缝里也会渗透水进屋,但是毕竟还是晴天多,有阳光照进来的小舍子还是挺温馨的。虽然它不能隔音,隔壁秦家三哥起大早磨豆腐,我们听得清楚呢。即使天不亮时他们悄悄走路,我也还是知道他们要开始磨豆腐了。咯吱咯吱的磨豆声陪伴着我们童年的梦境。
小舍子蚊子特别多,而且能听见它们的嗡嗡声,不知道过去怎么那么多蚊子,而且它们肥,一拍手上满是血腥味。好在一到晚上睡觉前,父亲会用芭蕉扇为我和二姐以及妈妈的蚊帐赶蚊子,芭蕉扇扇的风很凉爽,蚊帐放下来不多久,我们就熟睡了。父亲每一年每个夏天都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赶蚊子,这已经成为我们记忆中的珍品了。
小舍子除了漏雨,不隔音,透风,还有老鼠会进屋。有一天,我和二姐在里屋嬉戏,突然看见一只很肥的老鼠,我俩吓得抱在一起,我俩盯着它那圆滚滚的身体,我轻轻问二姐:"它怎么那么肥?是要生了吗?""不对,它胡须那么长,怕是年岁大了,看它走路都是爬的。"二姐说。""你听,它嗓子里发出声音,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是哮喘吗?""不会是鼠姥姥吧?""老鼠精啊!咳咳老鼠"!二姐叫着,吓得我抱着二姐不肯松。"华,你说它会不会趁我们睡着,把我们给吃了?"
我害怕得要想哭,二姐总是给我壮胆。后来那只咳咳老鼠偶尔见过,它依然爬得很慢,我们不敢伤害它,由它去了,后来就消失了。
雅舍留给我的记忆,恐惧的不止咳咳老鼠,还有黄鼠狼半夜偷吃小鸡的惊悚。
那天夜晚,小雨霏霏,因为那时没有电灯,下雨天晚上我和二姐不出门的,写写作业,听父亲讲讲故事,有时也听父母亲的绊嘴。那一晚,雨就下个不停,小舍里还有点漏雨,我和二姐貌似忘了一件事:关严鸡窝门。以前有时候也有的,不过没发生什么事。可是那夜到了十一二点,鸡凄惨叫声在夜里似乎要把夜穿透,当然把我们从梦中惊醒,二姐麻利,套好衣服,拉起我,说道:"金秀,快起来.去看鸡,有黄鼠狼来拖鸡了!"房西边鸡叫声凄惨.我们两个顾不上雨,只看见一只鸡腿被黄鼠狼拖到鸡窝门外,头和身子还卡着里面,其实.我们是关了鸡窝门的,鸡窝是哥哥们用泥土砌的,很大也牢固,门是用一块板插下去的,按理说,黄鼠狼是进不来的,可因为天黑,我去关鸡窝门时没把插的板插到底,给黄鼠狼留了机会了。
我们赶紧把受伤的鸡往窝里面塞塞,然后把插的门板重新插紧,黄鼠狼已经逃远了,我俩又瑟瑟缩缩地回到被窝,不一会又睡着,可半夜的凄惨的鸡叫声却深深留在记忆中了。
雅舍有令我们感到温暖的好,有听不完的父亲讲的故事,有妈妈心情好时教我们唱"拔根芦柴花",年关时,父亲有写不完的对联,父亲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在村里是公认的,父亲可以为大家写对联,大家也会送些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就这样,雅舍虽破旧,记忆却是温馨的,童年虽不比其他人家孩子富裕,但是却觉得幸福无比,雅舍里父母嫁女娶媳妇。
如今"雅舍"早已更新,但是物是人非,每每从哪儿走过,心里都不是滋味,因为那里面再也没有我们呼唤父母的声音和他们应答的声音了。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记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