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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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新落成的学校在第五生产队黄四阿婆后山的山坳里,三面环山,后面是伸向冬塘河岸的大狭谷。
峡谷两边是不久前红过枫叶的枫树林,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正在腐化的枫叶。
一些在山谷里扫枫叶积肥的女人们,围坐成一个大圈烤火取暖休息。里面的篝火燃得烟雾腾腾。
春子和雪秀从牛家塆出来,沿着冬河向学校走去。
一路上雪秀不停地喃喃自语道:“看到绽开着芭茅花,我以为是芦苇花呢。姐姐日记里是这么写的河畔上的芦苇花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总是把它看作芦苇。”
春子倾听河里哗哗的流水声,雪秀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雪秀折下一根芭茅枝舞着,“在河边看到芦苇,才知道不是。长得几乎一样,尤其是这花。”
一些未曾脱落枯萎的巴茅花,被狂风折断,倒在路边。花絮凋落如泥,粗茎沾满了泥土,失去了颜色。
“每天高兴,愉快地劳动。生活的意义不外乎如此。”
雪秀边说边在前面蹦蹦跳着走,她并不在意春子没有听她说什么。她心情高兴,只顾自己自言自语。
俩人走过河滩。在一处山坳里,一个比云子大一点的小孩,背着足足比他人大两倍的一捆柴火,从坡道那头朝他们对面走过来。
因为他身上几层的衣服长短不一,看起来像是裹在腰间的一条花巾。
他背上的柴火划着坡道两边的树枝沙沙作响。
春子认得他,这叫运生的了小孩是十二生产队瘸子邓平根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他爸邓平根前年秋天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了。他妈改嫁了。运生上面还有一个嫁出去的姐姐和一个秋华一样大的姐姐,早已也没读书,在生产队劳动。
他们姐弟俩现在跟六十几岁的奶奶过日子,是生产队的五保户。
他穿的衣服,已经不像是衣服,倒像是搭在身上的一块布。可能是缺娘的照顾,看起来十岁的小孩象个地道的庄稼人。
春子每次见到他,都会觉得十分可怜。
山里的小孩自小就得上山下地干活。长兄参军后,母亲一再谆谆告诫春子:
“春子,你哥去了部队上,你可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了。现在家里跑腿和出力气的全靠你啦。家务活不会叫你做,只要姐姐们在。老爷爷也不让你做。你在爷爷那看书累了,也出来和姐姐妹妹弟弟们一起玩玩。雪秀就让她住下来过寒假。胡老师说,不用上课家里也没什么事。让雪秀也过来和你一起做作业。姐姐妹妹出去的话,你得跟着。她们都是女孩子,得靠你看着不要让人欺负。”
从那时起少年的春子,承担全家人肩担扛挑的体力活。有时候还得担当起照顾家里女眷的责任。
积雪后的泥泞小路铺满了人们倒在上面的煤渣。黄家塆村口黄四阿婆家新盖的房子墙上新近刷的大字幅标语:“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
据说,为了让邻近四个塆村的生产队的人能够看到,标语的字刷得特别大,几乎占据一幢房子的半堵墙。字体以颜字体遒劲有力。
黄四阿婆和她年近三十岁的儿子在修屋后的围墙。
五十出头的黄四阿婆,走起路来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大概做媒对人笑得多,脸上堆满了皱纹。她嘴巴总是张开着,似乎口腔里填满了很多说媒时两边讨好要说的话。
原来桃树是屋后坡下处,有学生爬坡去摘桃子。黄四阿婆就在坡上砌了一堵墙。
墙内的桃树夏天结出满树的果实,让满校园里的学生看得垂涎三尺。
“你偷过吧?”雪秀歪着脑袋问春子。
“没。偷她的干吗。”
“怎么说,黄四阿婆给过你?”
“嗯。”春子点了点头。
“几个?”
“二个。”
“冬花不知道吧?”
“……”
“冬花也在学校,你应该给妹妹一个呀。”
“……”
“要我告诉冬花吧?”
“不要!”
“下次记得给我吃一个哦。”
“去林场吧。那里吃得饱。你说去看你爸,夏天雨秀姐带你去。”
“你不去吗?
“妈妈不让。说去了,郑叔家会送很多吃的。”
“我偏要你去。不过要等桃子熟的时候。”
……
32)
雪秀领着春子来到自己的家门前。说是家,其实就是普通的一间教师宿舍。小屋夾在两边宽敞的教室中间。
雪秀把门打开,先进入屋。这可怜的小屋,挤着雪秀一家大小五口人,也就是雪秀的家。
雪秀来到这里时已经九岁了。她下面最小的妹妹细秀是二岁大一点抱着入住这个所谓的家的。细秀压根儿对她西山的家毫无印象。过了年,细秀就满八岁了。
究竟对雪秀来说这是她们的家吗?这次来,她得彻底把自己和姐姐在春子过年的衣服全部用包袱兜回去。
狭窄的房间,摆着上下两个架子床,铺盖卷起堆放在床一角。一些纸箱和一堆衣服也堆在床上。
靠门口里角墙有个小煤灶。小煤灶旁有口黑色的小锅,往床里这边脸盆和桶、暖水壶,紧挨着床。室内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床下面塞满了杂物和几张小板凳。
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空间。在这清贫孤寂的家庭中,凝聚着一种刚强温暖的力量。
屋子静悄悄的。胡老师带着最小的女儿细秀在公社中学排练革命样板戏。
既然是寒冬,凛冽的北风,从木板门与屋墙缝隙里钻进来,寒气袭人。寒假前春子妈让春子用些旧报纸,裁成一条一条卷成圈,塞满门墙的缝隙,外面再用二层旧报纸糊住,让胡老师和细秀在屋子里不让凛冽的寒风钻进来。
春子背转身站在门口的操场上,伫立在那儿,他想有人来学校打打球,或在旁边的教室里蹿出来几个来学校玩的同学来。
他望了望四周,四周一片静寂,没有一个人影。平日热闹场面的校园,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冷清。
一派冬日萧条的景象。
雪秀见春子还在门口久站,探出身子朝他叫道:“你还不快进来烤烤火?”
春子进来,从铺下拿出一本龙江颂的图书,坐在盖着瓦片炉子旁边的板凳上,把两只脚放在炉灶上铁皮上,开始自己看起来书来。
炉灶上藕煤盖着挡火苗的瓦片,因为屋内没人,得防炉膛内的火苗燃烧出来,也可以让炉膛内的煤炭保持温火状态,燃烧得更慢更久一些。
春子并没有把瓦片弄开,一会儿雪秀捡好衣服,他们就得走了。
雪秀上次只带去部分衣服,这次再来拿衣服,寒假期间在春子家住的衣物就足够换洗了。
姐姐雨秀也有几件衣服一并也要带去。
她一个一个箱子打开又合上,把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衣服重新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深色的布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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