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幸福

鲁迅的幸福

究其实，鲁迅是幸福的，即使在他深刻诅咒言其无比黑暗的年代。

他得了几乎全部的发表。他有极多的笔名，这些名字编辑都知道是他吗？那时，真的完全是以质论稿吗？一个籍籍无名的署名，一篇字字入骨的论述，编者就会毫不犹豫地推出，让它拨开云雾吗？中国，真的有那样的文坛吗？是否鲁迅所留的地址，以及掩盖不住的无法模仿的文风，让眼力至高的编者一眼看出了他的原型吗？

他竟能在黑暗里的存活，它竟然能在森严的审查里的生存。前者，是鲁迅；后者，是他生产的文字。据说有暗探的盯梢，但他终没成左联六烈士之一，他的血没有去喂屠刀，他没有耗费官家的一粒子弹。他的寿终正寝，就说明那个时代黑暗还是有边的，没有特务敢直接拿枪瞄准他的胸膛，最高的中枢默许了他的活着。

那时有敏感词吗？有文警吗？如果有，鲁迅怎么就能敏感地避过，难道他真是迅猛的胡儿吗？文警对他手下留情了吗？都知道，被封杀的都是最好的文字，因为它让卑鄙者战栗，让龌龊者羞愧，让独夫胆怯了。如果被封杀，我们现在将少见到鲁迅多少精彩深刻的文字，我们也许就不能完整理解这个伟大而高贵的灵魂了。我曾想，我如果是鲁迅，会把所有的被封闭锁定的文字成集，那更是别样的深情与热血。

他几乎拿了最高的稿费。这给了他完整的心，让他能安心地做他的战士，专心地在战壕里冲锋，而不必担心他的至亲，心怀宇宙必须安顿好父母妻儿。这是最重要的基础，使他能独立专注地在他自己的思想世界里驰骋，惊世的文字在安静和孤寂里生成。

他那么直率，按现在的当下，是很不会做人的。他的笔下扫荡了多少恶丑，但却不会有几个私敌。他代表的是怎样的阶层，他知道，阿累和范爱农们都知道。他没有被孤立和谴责，那时的大道和社会良心都在。

我读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文字，人之将死的通透和无奈充盈纸背。知将死而想知死的滋味，真的到死的那一刻，自己早已做不得自己的主，自己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一定能确定了。最后的呼吸在这边的阳间，出窍的灵魂也许被小鬼牵着去向阎王报到了。任是谁，对生死都只能徒噜奈何。

他死时应该没有太大的遗憾，他父亲活了三十五岁，他比父亲整整多活二十年。和周作人的过节，在最后气若游丝时还会再萦绕眼前吗？狂人、阿Q、闰土、祥林嫂、华老拴、魏连殳、吕纬甫……会站在他的床前，默默为他送行吗？

他现在还被人嫉恨和害怕，这是他独有的力量。他走出教材时回头粲然一笑，博识的人们心虚，怯懦的人们脸红，狠毒的老爷心惊：都觉得他的文字，好像都是为现在的写就。他在那时好像就能看见现在，他长有前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