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无缘,死亦无缘
无名谷中,来生再遇
莫盼来生,奈何等卿
卿眼情轻,目未转睛
生死无缘,孟婆汤咸
他和她自小一同长大,她出嫁那天,天下暴雨,他一声未语,只递给了她一封信和一枚草编的手环,亲手给她带上凤冠,看着她走上花轿,他转身离去,大雨磅礴,山路崎岖,一把匕首被雨水打的透亮,鲜血顺着山路一直流下了山底。
她坐在花轿上,拆开他的信,从头细读:
“三年为友,六年为亲,九年为情,你若脚踏他门,我便知此生无缘,虽无缘,来世我依然等你,若来世无缘,万世万生我皆等得起。”
她轻轻合上那封无头无尾的信,微微一叹,把那手环套在手上,随着花轿摇摇晃晃,眼泪最终还是流下来了。她叫停了花轿,微微走下花轿,绣着金丝凤凰的嫁衣被雨水变深了颜色,那双洁白的鸟雀鞋也被淤泥粘脏。她一步步走着,不知道自己去哪,只顺着山路摇摇晃晃,吉时将到,跟着的婆子拖了她回去,她轻轻闭眼,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新婚喜庆,张灯结彩,新郎轻轻揭开她的盖头,她吃惊,她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三年前庙前还愿,这人与她巧遇,同拜,离去时这人叫住了她,问了她名姓,她想这人轻狂,匆匆离去。她只知道自己要嫁一家商人之子叫东君的,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最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只是自家欠了很多银子实在无力还清,只能将女儿嫁到他家,算是抵债,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他。他看了她几秒,面色如花,三五零星金装伴着她的桃色,更是添了些委婉妖娆。
“三年相遇,你可记得?”
“我……我……不记得”她悄悄看他,白皙的皮肤,浅蓝色的瞳孔在红色的喜服下显得更加温柔,一缕头发头头顶垂下微微靠在耳边。
“那日问你名姓,为何走的匆忙?”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
东君轻抚她的脸,她偏过头。
东君放下手,走到桌旁,拿了两杯喜酒,一杯递她,她缓缓接了酒。他喝下酒,不等她喝,就只坐在床下鞋凳上,手微微搭在床边言道:
“定以为我是个酒色恶霸,卿何知,只因三年与卿相遇,日夜思念,家父催促婚事,无奈只得终日酒肉桃花,使得无人再愿嫁入,终日得此机会方可与卿终结好合。”
她不语。
东君默默…
一炷香过去,东君放下酒杯,面色无情,双眉微紧,嘴唇微动“你好生休息,我不勉强”
说罢,出了门。
她双目失神,一滴泪滴入了乘着满满的喜酒的杯子…
第二日,照常理拜了公婆,东君和她依然是一语不发,从那以后,几日也不曾说话,也不一房同睡。
东君只知她喜蝴蝶,虽已是入秋,也独自骑马去了南方,想捉许多蝴蝶供她赏玩,但在路上却跌破了额头,她看着他,虽然感激,却还是难以接受,所以只是默默看他。
东君偶然发现她在默默看自己,微笑道:
“无事,莫担心”
她脸红,眼前这个人现在可不像她听到的那个人。
东君日日想着法让她开心,一日复一日,她也认了命,况且面前的这人自从成了亲就再未花天酒地,看来这人那人说的也许是真的。
那已经是两月以后,那日她在饭桌上,轻轻给他夹了菜,他转头看她,她笑笑
“书房可冷?”
那夜他们总算成了夫妻之实。
她也算是有了归宿,此后一心一意,再无二心,愿生生世世追随,他也对她温柔倍加,更胜从前,她原以为生活会这样安稳度过,哪曾想,帝王抄家,哪有留情,家里封了门,成年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全部充作官妓。
东君拼命拉她逃了出来,后方自有官兵追杀,他与她被逼登上山顶,面前已是无路可走,她看着他
“宁死不从”她带着哭腔
他抱紧她
“此生最欢唯你,来生再做夫妻可愿?”
“愿”
他抓住她的手,一同跳下悬崖,官兵追到崖边,见已是无可生还,便回去交了差。
…
生时难难何时清?死后了了难忘情。
她悠悠晃晃,四处闷烟缭绕,远处三丈宽桥,桥边立一石碑,她一路昏昏沉沉走到这石碑,上方赫然写着
“奈何桥”
边上还注着一排小字:
“前生诸事,后事莫带”
她知道自己是在奈何桥边,也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世。
可是,东君呢?东君为什么没有和自己一起来?
她坐在桥梯上,她相信东君一定会来的。
孟婆端着一碗汤走到她身边
“生无情,死莫等”一边把孟婆汤递给她
她看着孟婆
“喝了孟婆汤,走了奈何桥,过往再不问,来生好投胎,喝了吧”
“婆婆…我想等东君,和他一同过这奈何桥,生为夫妻死相随,虽然孟婆汤喝下不再记往生,重得新胎,但我也宁愿魂魄无神,只为了陪他最后一路。”
孟婆摸摸她的头,叹气道:
“又是一个痴生情种”
孟婆婆娑的走上桥转头看看她
“他还活着,你若要等,便等吧,不知多少年月”
“我愿”
…
年年岁岁,她默默坐在桥梯上,看孟婆送走一个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游魂,有痛哭流涕,有默不作声,有面带笑容,一日便有千百,她就默默的找着她的东君,她相信她一定可以等到。
五十年过去,她依然是游魂,终日游荡在这破落无情之处。
她照常坐在桥梯上,孟婆轻生走到她身边
“他来了”
她半喜半忧,太久没见,太多想念,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他了。
远处,她看到了他,虽然身材微弓,却还是像当初的感觉,她激动的跑上前,却突然止了步,她看到东君的身后还有一个女人,她吓得躲了起来,有突然觉得他不是自己的东君。
她躲在石桥后,看着眼前熟悉的东君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像奈何桥走去,孟婆照常送了孟婆汤,他们忘记前生,渡了那河去。
孟婆叹气走到她身边。
“别骗自己了,那就是你的东君,五十年前你俩一同掉崖,他却因挂了树活了下来,被一位独自生活的医女救了性命,他却什么都记不起了,后来,他们生活在一起,他脑海里根本没有你的存在。”
她双目垂泪,靠在写着奈何桥的石碑上久久不能释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早已做了他人枕边人。她轻闭双眼,流下了她最后一滴眼泪。
孟婆轻轻扶起她
“莫非我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很多等待都是徒劳的,五十年过去,你却一直执着,这人世间的男女啊,就是这样无法理解”
她站起,面对孟婆
“婆婆,请给我一碗汤,也是时候忘记一切了。”
“姑娘莫急,你且回头”
她缓缓回过头,眼前是他,那个在出嫁之时自尽生亡的人,他微笑,递给她一枚竹草编的手环。
“生无缘,死相随”
孟婆道:“他在你来的十年前到这里的,他和你说了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在你盼着东君的时候,他也就这样望着你,就这样忘了六十年。”
…她缓缓接过手环
“生随一人,死遂一人”
说完将孟婆汤一饮而尽,独自踏过奈何桥,渡了那船去了。
他笑笑,站在原地,久久望她。
转头对孟婆道:
“可否打散我的魂魄?宁愿无魂无魄无情无恨,再不愿来生为人。”
“魂魄非我打破,自身即可毁灭。”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再无回头。
…
何必再念。